他没有行囊。
黑夜里也不知道方向。他摸了摸胸口,那本《增广贤集》还在。他凭着直觉向可能的南方走去。
天亮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大江边。他困了,就胡乱地找了一个能遮太阳的地方睡了。
醒来的时候,看见一队纤夫正拉着一条大船吃力的向前爬行着。那纤夫喊号子的歌声,让他觉得振奋,又觉得好听。
他去问那领头的,云南怎么走?
领头的说:“过了江再往南,还远得很。”
柱子不怕远。他帮着纤夫们拉纤,混到了一顿晚饭。在一个水流稍缓的地方,他泅过了江。
他一路向前。
没有钱对他来说并不是问题。
他不怕没吃的,天上飞的有鸟,地上跑的有兔,江里游的有鱼。
他不怕没穿的,衣服破了可以绑点草绳。裤子破了可以用衣服补补。鞋子更容易,用草编就可以。运气好的时候,这些东西还能捡得到。
没有了父亲,没有了伙伴,孤独成为了一种考验。柱子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
但路上的景象让柱子忍不住地心惊肉跳。
柱子并不是唯一的流浪者。一路上,他看见了很多像他一样衣衫褴褛的人,他们孤独地走在道路上,眼神里透露着冷漠和绝望。
巴蜀最近不太平,经常有军阀交火,逃难的人很多。
柱子遇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
男孩蹒跚着走在前面,跌跌撞撞地好像随时要摔倒。他想去和他说说话,问问他哪里不舒服,却看见男孩的眼神里充满着狐疑。
男孩摔倒了,柱子抢上去扶他,他死命地挣脱柱子,又惊恐地望着他。
柱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能看着男孩继续向前。
不久之后,男孩一头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再动。
柱子上前摸了摸他的脉搏。
没有了脉搏,男孩已经死了。他死时,眼睛是睁着的。
路过的人们只摇摇头。
道路上,这样的尸体,柱子竟见了很多。没有人去掩埋,也没有人去理会。
他看见很多要饭的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他们瘦骨嶙峋,他们衣不蔽体,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希望。
秋天的风已经有些凉,人们脸上的表情更凉。
自从去到马家之后,柱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寂寞的悲凉和孤单的恐惧充斥着柱子的心,让他无法忍受。
越是寂寞他就越觉得自己悲凉。越是孤单他就越是盼望亲人。父亲、母亲,还有小姐、老爷、少爷。他也会想起师哥、师姐。有的时候,他真想调回头,去找师哥师姐也好,去找老爷、小姐也罢,只求有一个安身之所,只要有一个温暖所在。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又会想起自己趴在屋顶上偷窥的画面,想起自己心中的魔鬼。而后,他就会想起父亲的死,想起自己的罪,想起自己曾经杀死的人,想起将要去杀的人。
当血沸腾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又坚定了方向。
磨难有时会让人坚强,磨难有时会让人沦丧。
柱子拼命地告诉自己,一定要选择坚强,因为父亲的灵魂正在天上看着你。
他狠狠地用手抽自己的耳光,告诉自己:“坚强,不要怕,你行,你能行!”
他偶尔也会想起秋荷:“那个小姑娘应该已经回家了吧。那天,分明听见她说看见了一个亲戚。祁老三说,有好多当兵的救走了她,她是官家的孩子吗?她为什么要骗我呢?”
李世龙坐在妻子身旁,听着妻子的抱怨。卧虎山出动了所有能出动的人,找遍了方圆几十里,都没能找到小师弟,气得妻子天天哭、天天骂。李从海、柳凤都被妻子狠狠地责打了一顿。柳凤是妻子的大徒弟,平时很受宠爱,从来没被打过。这次硬是把皮鞭都打断了。
“不过也活该,让她照看小师叔,她竟然敢和李从海私自跑出房去耍。不见了小师弟,两个都该打。”李世龙恨恨地想到。
“就怪你,要不是你把我叫出来,我就会守着,就不会不见了小师弟。”
李世龙听见妻子骂就说:“我不是心痛你,想让你歇一会嘛。”
“歇啥子歇,现在歇出事了,你说怎么办?你晓不晓得,他身上一分钱都没得,这要是出个啥子事,怎么对得起师傅嘛。”
“哪个想到他会跑嘛?”
“都怪你,要不是当年你非要上山,我们就不会离开师傅,师傅就不会被害。我可怜的柱子……”查世凤又哭起来。
“都怪我,都怪我,我该死,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这些年,每逢一提起过去的事,师妹就会哭,就责怪李世龙当年不该背弃师傅上山。其实李世龙也很内疚,当初是为了孩子,早知道孩子也保不住,打死也不上山。
“你还大声,我跟你讲,柱子要是有啥事,你也不要想好。”
“你这女人就是这样,啥子事都不饶人。我也不好受嘛。”
当着徒弟们面,妻子这样不给自己留面子,让李世龙有点焦躁起来。但他不愿冲妻子发火,只能在忍耐和憋闷中踱来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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