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淋漓,浑身发抖,用力抹一把脸,抬头望车外,恰好看见迎面一辆华美高大马车,其主人必定非富即贵,赶车小厮满脸嫌恶,正生气喝骂:“这谁家的马车啊?怎么能堵在街口呢?当这儿你家后院呐?忒过份了些!”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挪开?养你们究竟有何用!”周仁霖怒摔帘子,心气相当不顺。
“是是是,马上挪开!大人息怒。”
“大人是回府还是去哪儿?”车夫战战兢兢询问。
“不回家去哪儿?啊?还能去哪儿?”周仁霖瞬间怒火中烧,厉声呵斥。
——我这回绝不会去平南侯府认错道歉!杨若芳有本事就带孩子一辈子住娘家,反正三个儿女都不与父亲贴心,养的白眼狼,索性撂开手,让杨若芳尽情宠溺捧杀吧!
车夫们大气不敢喘,默不作声,埋头赶车回府。
周仁霖一肚子火气,他这两日休沐,否则早该上朝去了,本着一片慈父之心,亲自送长子赶考,结果闹成这样!
马车平稳前行,他浑身不得劲,掀帘子透气,忽发现正行至集贤街,国子监高耸的钟楼塔顶映入眼帘——
“停!”周仁霖喝令,转而吩咐:“去国子监。”
他多年寒窗苦读,正途入仕为官,对书院、尤其对国子监,永远抱有深切喜爱,故想进去走走,听听琅琅书声、闻闻悠长墨香,再寻几个相熟的夫子聊聊,顺便打听闯祸惹事的嫡次子能否再进去读书。
哪怕气得想打断周明宏双腿,做父亲的内心始终盼望其上进出息,虎毒不食子,周仁霖也不例外。
片刻后,周仁霖下马车,挥退车夫,凭朝廷命官的身份,信步踏入国子监。
炎夏伊始,树木葱郁,花草繁盛,负手漫步凉爽林荫甬道,不时可见三五朝气蓬勃的书生结伴路过,他们虽不认识周仁霖,但观其气度风范,遂纷纷拱手问好,斯文有礼。
周仁霖时不时点头致意,甚至指点几句功课,搏得书生感激或叹赏,他得意之余,心情大好,仿佛回到年少虽清贫但踏实的寒窗岁月。
哎,光阴似箭,回忆从前,竟恍如隔世呀。
周仁霖唏嘘感慨,宽袍缓带,颇似淡泊学者,走着走着,他习惯性绕到国子监告示墙,兴致勃勃,观赏最新的优秀学子文章。
啧,辞藻华丽,言之无物。周仁霖不赞同地摇头,移步,看下一篇;唔,言之有物,但笔锋太过锐利,失之圆滑,此乃官场大忌。周仁霖又摇摇头,再移步。
上了年纪的读书人,尤其科举入仕的,多少有些好为人师的毛病。
周仁霖逐篇鉴赏,均默默点评几句,乐在其中。
直到他在末尾角落发现容佑棠的文章。
啊!!
这、这个——
周仁霖如遭雷击,双目圆睁,瞪大眼睛看最后一篇。
他尚未细看文章内容,触动内心的,是容佑棠的字迹。
一个人的字迹,不管如何勤学苦练、精益求精、乃至成为书法大家,他永远还是他,执笔姿势、横竖撇捺钩、落笔走笔停顿回锋,时日稍长,即可形成个人固有的书写习惯,或称风格,某些特征一辈子改不了。
容佑棠的书法启蒙老师是容怀瑾。在母亲手把手的教导下,他一练就是七八年,导致字迹总带些许女性娟秀,哪怕后来由庆王手把手地教,也改不过来。
而容怀瑾的字迹,周仁霖再熟悉不过,了解至深,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模仿,且惟妙惟肖。
书法,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本领之一。
周仁霖嘴唇哆嗦,两眼发直,盯紧容佑棠文章,不顾仪态风度,踮脚,整个人趴在告示墙上。
他完全没心思品评文章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拿出浑身本事研究推敲——
直到看见落款“容佑棠”三字。
棠。容怀瑾当年冲动私奔,悔恨终生,时刻想家、思念亲人,她少女时的闺房廊下,栽种一丛月季、几株海棠,故请求嵌入爱子名中,而周仁霖自知愧对,遂为庶子取名“明棠”。
周仁霖记得非常清楚:
约莫在明棠七八岁的一个清晨,他借考校孩子功课的理由,去探望容怀瑾母子,发现庶子的字迹总是不够舒展雄健,就连“周明棠”三字,也写得女里女气。于是,他拿出父亲威严,厉声斥责,亲自教导,然而,那“棠”字始终纠正不了,他后来发怒,拿竹板狠打其手心,把孩子打得哇哇大哭……
一晃十年,容佑棠至今提笔写“棠”时,仍带有幼年某些特征。
“明棠,你还活着?”周仁霖哽咽,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欣喜若狂,这瞬间,他觉得人生豁然开朗!
明棠还活着,那瑾娘也一定还活着吧?我知道,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心里怨恨,才带着儿子避而不见,故意躲起来了!
所以,我周仁霖并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我没有对不起恩师一家!当年暗派杀手的是杨若芳,我根本不知情……就算知情,我也拦不住那疯女人,平南侯位高权重,一贯看不起人,我能有什么办法?
对,就是这样!
我何其无辜?白白背负骂名这么多年!
瑾娘母子并没有死,她好狠的心,把明棠改名叫、叫容佑棠了?哎,连姓也不随我,随她自己,真不像话,太胡闹了。
周仁霖喜极而泣,嗔怨恼怒,状似疯癫,甚至动手,想揭下儿子的文章拿回家细看,可转念一想:不,不妥。
我有苦衷,瑾娘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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