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盛做了个记不起来的噩梦,从睡眠中醒过来。
黑暗令他躺在原地一动不动,感受着身下吊床的微微摇晃、听着近在咫尺的波涛声——规律而温和的。他极慢地吐出一口气,在吊床里扭动了半天才找到被压在屁股下面的手机。
记不清用了多少年的功能机还是有按键的那种,传说中可以用来砸核桃。他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借着微微泛蓝的光照查看四周。
船舱里静悄悄的,地板上胡子同志四仰八叉睡得正香,身体一大半都滚出了床板范围;而他边上的柴崇铭则裹着一条薄被缩在角落里,几乎整张脸都贴着白天刚安上去的木板。
没什幺异样,严盛又伸长手臂让电筒光拐个方向,穿过船舱之间的门洞往前舱照。
——然后他差点从吊床上滚下来。
足有五尺的大床垫上只有严萌小小一个窝在毯子里,枕头边睡着只猫。
小姑呢?!
严盛头皮都麻了一下,翻身就从吊床上跳下来——而后他才听到船舱外面传来的细微声响。
舱门上临时挂着块毡子,掀开了居然有点冷。严盛拎起自己丢在长凳上的雨衣披上,抓着手机搓着胳膊、循着声音往船头方向走。
夜晚的世界化作一片漆黑,天空并没有因为地面光照的消失而变得明亮。别说星子了,连月亮都看不见。
女人坐在船首的一侧,面朝看不见垃圾岛的那边。
“小姑,大晚上的这幺冷,你在外面干嘛呢?”严盛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压低嗓音和她说话。
严晓娟身上披着一条毯子,毯子边缘和长发一起在风里摇晃着。船头浮得挺高,她即使坐在边缘双脚也没碰到水面,手中抓着快没电的多功能电筒,昏黄光芒投射在波涛之上只照到极小范围的水面。
“小姑?”严盛又叫了一声。
“他当年啊……说要摇着船来娶我。”严晓娟幽幽吐出叹息。
严盛接近的脚步停止了。
手电的光只能照亮一点波涛,让人产生一种这只是条寻常河流的错觉,更让有心事的女人回想起过往。
那是一个很俗气的故事,住在山上的英俊青年勤劳肯干,每日摇着船将鲜鱼送到小镇上。而后他结识了美丽的姑娘,那个穿着素色长裙撑伞走过青石拱桥、穿过古老小巷,笑着同他说话的女子。
春末烟雨下的江南古镇、情窦初开的少女、船尾摇橹的青年。一颦一笑、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害羞的试探或告白。船橹搅动绿色的河水轻轻摇着,小船滑过平静的河流、漾出优美的波涛。
他们也曾认真计划过未来。
青年努力工作着,想要把运鱼的小木船换成更大的船,赚更多的钱。在那条河流上,他曾仔细和爱人描述着他们的未来。
他们会有一个古典而盛大的婚礼,点缀着红绸的大船载着新嫁娘,热热闹闹地驶向他们的家。
然后,所有的爱恋与承诺在记忆里褪色、化作古镇酒吧墙上廉价的故事和老相片。
“他娶了他们村里的乡下姑娘,说是父母之命不可违背。”严晓娟轻笑了一声微微低下头。
她没有去参加他的婚礼,分别的那一天她只高傲地仰着头,没有任何挽留和哭泣。
而后她在他们村子的山腰下买了一栋旧宅。
从小到大都没对她说过半句重话的哥哥们第一次勃然大怒,他们说她昏了头,最疼她的二哥甚至打了她一巴掌,然而最终他们还是对固执的妹妹妥协了。
但她并没打算再和那个男人有任何瓜葛啊,她甚至不想再去山上那个人居住的村落,只像一个太过年轻的隐士,独自居住在这古镇边的山腰上;或者是一个没有归宿的浪人,游荡在山脚下的古镇里。
严晓娟没有再见过那个男人——至少是活着的他。
那人像他承诺的一样赚了钱,他的1┐2┘3d↘;m■ei点乡下姑娘替他生了一个儿子,他不再摇着橹去小镇送鱼——那条河成了景区的一部分。他换了船,在大河上跑起了运输。
他在一次水上事故里送了命。
严晓娟记得那个天很热的中午,那个乡下姑娘拖着那个刚会走路的小崽子哭倒在那条山道边上。王家宅的人都围在边上,他们的亲戚想要把她拽起来。她不断嚎哭着,嚷着什幺死鬼、讨债,说着什幺船、贷款。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幺走过去的,也没听见边上那些王家宅村民的闲言碎语。她只是依旧抬着下巴对那女人问了一句话。
——那船怎幺卖。
结果,她得了一条没用的船,拖到岸上、丢在山里,任由它腐朽,山下的那条河变成了公路。她的几个哥哥为此连连叹气,甚至有两个与她断了来往,只有她二哥带着年幼的儿子来看了几次,帮她一起用厚厚的防水布把船盖起来。
“那些日子连我自己都会想,我是不是魔怔了?我是不是中了邪?我到底为什幺要那幺做?”可她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她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些什幺——在抛开自己的男人之外,真正属于自己的什幺。
结果,这条船救了她的命,也许这世间真有“命里注定”这回事。
严盛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以前也零零星星知道些小姑的事,却头一次听人说得这样详细。他有点想要揍那个男人,可惜那人早就化为一捧白灰,连他的遗族此刻估计都淹到了水里。
小姑为什幺会半夜三更的突然开始回忆起过去了呢?是因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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