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给你一朵玫瑰;你可以抓住一棵白菜。
——萧伯纳《苹果车》
1
莱科楚奇先生从车中走下,在寒冷的空气中打了个寒战。他讨厌这种潮湿阴冷的天气,因为这让他的膝盖非常不舒服。但他知道,自己跑这一趟是必须的,作为米哈伊尔·布瓦伊的律师和指定的遗嘱执行人,他必须来到小镇上安排布瓦伊的金融公司和财产的分割。这是一件讨厌的活,那些认为自己被不公平对待的人会怨恨他。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毕竟是米哈伊尔生前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
汽车停在布瓦伊宅邸的大门前,莱科楚奇先生站在那儿,看着白墙上缠绕的常春藤枝条,忽然生出伤感的情绪来。就在三年前,他还曾到这里度假,而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曾参加了米哈伊尔和安娜在意大利的婚礼。哦,安娜,这个可怜的孩子,刚刚结婚不久就成了寡妇。莱科楚奇先生叹息一声,在仆人的带领下走进宅邸。
他来到会客室,安娜正在那儿等着他。她身着一件黑呢的连身裙,看起来有些憔悴。一看见莱科楚奇先生,她便站起来欢迎他。“哦,莱科楚奇先生,感谢你这么快就到来。”
“这没什么。我相信米哈伊尔的亲戚们让你烦透了吧?”莱科楚奇先生说。
安娜苦笑一声,说:“还有我的亲戚们。我想他们已经把雪松山丘旅店的客房占满了。沃恩施泰因先生应该感谢我,虽然他现在人不在本地。您知道,他是旅店的老板。”
“是的,我知道。我很高兴你还有幽默感。”
“可我看您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莱科楚奇先生张开双臂,拥抱安娜。说:“亲爱的孩子,我已经六十四岁了,上帝没有拿走我所有的头发,我已经很感激他了。”
他们笑了起来。尽管这笑容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们彼此都明白,笑容是此刻能战胜悲伤的唯一武器。在落座后,他们开始谈起布瓦伊的死和即将揭开的遗嘱。安娜心中根本不想把财产分给那些一听到死讯就飞快赶来彼此钩心斗角的亲戚们,实际上,她更希望遗嘱的受益人中能有蕾妮·霍斯塔托娃的名字。
莱科楚奇先生听到她这种想法后遗憾地摇了摇头。“安娜,我认为你对米哈伊尔前妻的女儿太过关心了。你这么做是否是想给她某种补偿。如果真是如此,我劝你不要这么做。我比你更了解蕾妮的为人,她断然不会接受你的施舍的……”
“这不是施舍。”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在心底深处,她已经隐隐感到自己刚刚死去的丈夫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的人,希望为他赎罪。她一直想设法与蕾妮和解,为她做些什么,但这个希望随着布瓦伊的死愈加渺茫起来。
2
蕾妮·霍斯塔托娃医生正在医疗所里为巴宁太太准备她的药品,这样中午尼古拉就可以顺路带过去。这时突然来了一个电话,蕾妮听出那是莱科楚奇先生,他请她第二天到布瓦伊宅邸。
蕾妮想到了遗嘱,但她摇了摇头。她太了解自己的生父,他绝对不会给跟他断绝关系的女儿任何形式的遗产。他那冷酷、狡猾的父亲,刚刚去世的父亲。他死的时候她并不在身边,因为那过程来得非常突然,等她赶到之时,他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她记得,当时恰是黎明,从窗子照射进来的灿烂阳光给尸体笼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好像死者还活着一样。但作为医生的蕾妮早已从那僵硬的肢体和皮肤下血管泛出的不正常颜色确认,躺在床上的仅仅是灵魂脱离ròu_tǐ后的躯壳。面对那景象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哭,她的心里只有冷漠和类似于绝望的决心。
与多年前在母亲的尸体前痛哭不同,她现在已经不像那样激动了。那苍白不动的尸体,曾经是个活生生的人,他自她降生起就开始制作一个模子,然后把女儿硬塞进去,但蕾妮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铸件。她从那熔炉里面跳出来,而且,永远也不会再跳回炉子里。任何人都不可能回去了。那个男人给了她生命,但又从她那里夺走了它。作为一个父亲,你还能期望他做什么呢?
也许这将是她余生里最后一次拜访那座宅邸。它将与她的生命脱离关系,变成另一个名字的所有物。那些当她在上面奔跑着追逐小狗时吱嘎作响的石子会被清理干净并以平整的石板替换;那些被她涂抹上水彩颜料和鼻涕的家族照片会被从相框里取出,放到将堆积满灰尘的盒子里,甚至被扔进壁炉烧成灰烬;而那涂抹着灰泥的壁炉会被贴上陶瓷,里面的黄铜木材架上的木头会从松木变成锻木;楼梯上已经掉毛的红色地毯被换成了蓝色,那些她在上面打滚、跌倒、玩耍时撕扯出凹陷的地毯会被卷成一捆,卖给某个人家当作蹭脚的垫子;她的樱桃木小桌子,她曾经趴在上面把小虫子拨来拨去,曾在抽屉里用小刀刻的“我爱安东”的幼稚字体,都将被其他的气味和名字覆盖。记忆将被从这些东西里面驱赶出来,被用扫帚、簸箕、火焰、粉碎机所毁灭。她在那宅邸里的生命结束了。
蕾妮淡淡笑了一下。她应该去亲自告别。
3
第二天,布瓦伊家族的人们聚集在宅邸大厅,静候遗嘱宣读。莱科楚奇先生将遗嘱从上了锁的保管箱里面拿出,慢慢展开,用律师们特有的冷酷眼神扫视在场的每个人,然后以干巴巴的声音开始宣读条款。
遗嘱的内容并未出乎众人意料:主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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