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君子,重伤下仍是端方,温良如玉。无人解其意,张良眼前只是那四野悲笙,满座缟衣。
"只有杀了嬴政,这世间才属于天下的人。"张良看向日暮苍天,烟笼远树,"只有能够理解民为贵的君,才是我们天下的王。"
"王?"白凤突然冷冷一眼,"为何有?"
"这...自古皆然。"张良虽然微微诧异,但仍坦然回应,"只有圣君,才能主宰天下。"
"我不需要被任何人主宰,也不会主宰任何人。"白凤嘴角轻轻挑起。
"与生俱来人中首,唯与天同齐寿。"张良对他的傲然早已习以为常,只不料长久未见,更有惊人之语。
"独向苍天横冷剑,何必生其惭英雄?纵使秦皇如此,也逃不过天命。"他轻轻叹息一声。
"这世间,又有哪个英雄会不老?"白凤对秦皇并无半分尊崇,"永垂不朽,不过是个笑话。"
"更何况...他连残存的生命,也在你的算计之内。"
"你是如何...?"张良终于现出惊讶之色,突然微笑道,"我忘了,你能找到我,一定身怀异术。"
"你在试探我?"白凤眉扬起,带着嘲讽之意,"被你盯上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你不必过谦。"张良神色不动,"派出的墨家人,没有一个找到你的半分踪迹。能凭借太公璜知晓我,已非常人。你难道是在道家?"
"......"白凤并没有反驳,或许根本不想应答。只要一开口,便容易中圈套。
"刺杀秦皇,本来便是一个局。"张良叹息一声,"小高拼得性命,已使秦皇身体虚弱,但此时嬴政绝不能死。"
"为何?"白凤眉尖一动,但对这件事并无多少兴趣。
"因为,他如果一死,秦皇之位,将易主扶苏。"张良简略道,"这次刺杀...如果我死,自然有人揭露我和扶苏的关系。"
他说的轻淡,但却是极为惊心的谋略。以身为饵,借刀杀人,生死皆有安排。
"所以..."张良的声音慢慢低回下来,"之前的事,你在怨我,我也明白。但,我是为你好。"
"为我?"白凤只觉可笑之极,"借口。"
"我不想让你做杀手。"张良看向他,眉目之间有淡然的温柔,"但没想到...自己的剑上却沾满了血啊。"
爱是一种屈服。可以不屈于命运,但唯有此,无论怎样谋划,都是错。
两人对视许久,却终究无言。
白凤抬起眼,看向广袤的天空。无边无垠,在他心目中这个人曾经占据很大一部分,然而现在,即使存在,也只如一片流云,聚散无痕。
"这是你的选择。"
一只无助的飞鸟,打乱树梢,歪斜着翅膀,向着无尽的深谷坠落。
白凤微微出神。曾几何时,他也如同这迷途的鸟儿,不知下一刻会到向何方。
"现在四处定然在追捕刺杀秦皇之人,我实在无处可去。"张良也看出了他一瞬的迷惘,同是天涯沦落。
"墨家对你,似乎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白凤毫不客气的打破了这哀愁。
"不用担心,寻到慧眼识人者,自能暂且栖身。"张良反过来用安慰的语调,完全没有尴尬之意,"乱世即将到来,须择明主。"
"秦朝要灭亡了,是吗?"白凤心中有隐隐的不安,但随即又沉下心来。是生是灭,与他何干?
"如果有一天,韩国重建..."张良带着微微的笑意,陷入对未来的构想之中,"你会回来否?"
"...痴心妄想。"白凤唇角微扬,话语却冰冷无比。却不知说的,是前半句,还是后一半。
或许,在废墟之上,重建的王国,也永远不是原来那个。
而已然破碎的爱意,也再也无法复原,只留满地残烬。
树叶飒飒,天色已深。
空寂的山中,只留下张良一人。飘忽的羽毛,是白凤最后的踪迹,之后随风随云,也无从知晓。
张良扶着树起身,曳地清袖提剑,孤影独行。
又要重回那风尘浊世,交错光阴。但还有两次机会...他还没有到一无所有之境地。
如有旧情,一别而尽。
只余长风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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