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知道此人其实是宗室几名公子中性情最为耿直之人,却太过争强好胜,至死不改,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开解。与左右一番激辩之后,他依然决定奉旨回都:其一,如果他阵前抗命,倘若郭开不是矫诏,那便会将通敌之嫌疑坐实,失去国人的信任;即使郭开确是矫诏,不遵王命也给了他们借口以谋逆论罪,即使被杀也无法辩白。相反,回邯郸后,见到赵王,再联合公子嘉等人的势力,尚有望据理力争。其二,如今军粮短缺,败局已在眼前,恐怕这便是郭开逼迫他的手段:如果他抗命不归,粮草断绝,那么赵军不攻自溃,更是无可挽回。
他将兵符、印绶转交给赵葱,嘱咐他谨慎守关,不可冲动出战;派部曲安抚士卒,稳定军心。紧接着与司马尚、盖聂及亲兵护卫等,轻车快马、秘密返回国都。临行前,仍有数名被留在营中的亲信将领抱着马腿不放,齐声哭道:“将军,你只要身在井陉,朝中小人如何奈何得了你?此去邯郸,便如入了龙潭虎穴,我等害怕将军这一去,便再也见不到了……”
李牧摇头道,“你们忘了长平之战时,马服子被围那四十六日的情形么?水粮断绝,士卒阴相杀食,那是何等惨状?李牧即便身死名败,也不容赵军十万子弟落入同样情形!”他左手扬起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空响。诸将无法阻挠,只得目送他离开。
不一日,一行人已经赶至邯郸郊外。入城之前,盖聂忽然下马拦在李牧马前,道:“将军,属下还没有做好准备,眼下还不可入城。”
“哦?你要作何准备?”
盖聂抿唇不语。这一路上,他都在苦苦思索如何反客为主,化解这一场迫在眼前的杀机。众人皆知郭开所恃,正是赵王的信任。赵王昏聩无用,却偏对此贼言听计从;因此想要彻底扼杀郭开一党,恐怕必要釜底抽薪,先将他这个靠山彻底抽去才行。然而如果答应公子嘉的条件,发动兵变另立新王,却非抽调大军不可;即便李牧在军中一呼百应,但大军一离井陉,秦人必倾巢而入,那么换了个赵王还有何意义?这其中踌躇之处,却正合了兵法中的虚实大要,也是盖聂在鬼谷学纵剑术时师父经常念叨的一句剑诀: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既不可使郭开阴谋得逞,又不可放秦人入关;如何才能想出一个万全之法?盖聂生平最头疼这种两头不能兼顾之事,偏偏一再有相似的难题横到眼前。头脑中恍惚回荡起师弟的声音:“有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反倒是最有效的。”
他不禁心中声声自问:简单?眼下哪有什么简单的方法?难道干脆提着剑冲入郭府,将郭开和他的党羽一个个都杀了?倘若赵王在朝堂之上不问是非,对将军横加戕害,难道将他也杀了?正在为难之际,只听郎中田贞策马上前道:“我听说盖统领手中有一部锄奸账,但凡私通外国使节,收受过贿赂的朝中官吏,都在账上,只苦于他们多半官高权重,不好铲除。然而事情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大王召见之际,内间佞臣必会结党攻击将军。不如我等提早几日进城,将这群人全都宰了!”
这次入邯郸的百金勇士共三十六骑,分为青、白、玄、朱四队,各由一名郎中领头;众人都是当年从雁门跟随李牧南下的忠勇之士,身经百战,武艺非凡。四队头领入伍之前的名字原本也是范大李二之流,后来司马尚觉得军中重名实在太多,遂为四人更名为田贞,范元,李亨,黄利。离开井陉之前,司马尚曾下令四队三十六骑都暂时听从盖聂的调配。按理说盖聂论年纪论资历,都远远无法与他们相比,不过从军短短三四年来,他多次冲锋陷阵,屡建奇功;阵前展露剑术,众皆叹服。加上他性情温良谦逊,寡言深沉,偶尔发言时却总能切中要害,因此老资历的百金勇士也对他也十分佩服听从。
田贞的说法倒是与盖聂未出口的建议不谋而合,不过司马尚却表示了反对。
“不妥。现在邯郸市井议论,与秦人有私下来往的是将军;如果将军方才回都,朝中肱骨大臣便死了许多,你让国人怎么想?百姓不知我们杀人的原因,只见到血流成河,闹得人心惶惶,反倒坐实了将军意图不轨的流言。”
此言的确大有道理,李牧听了也频频颌首,命他们不可莽撞行事。众人又苦思片刻,盖聂忽觉灵光一闪,道:“属下有一计……不必杀了他们,只需给他们一个警告。令他们在大王面前少些挑拨。”
“哦?你打算怎么做?”
盖聂说出计划,这次李、司马二人都拊掌赞同。他从怀中掏出一卷书,正是当年韩非从咸阳送出的那册账目的副本。盖聂找到记录“赵”的那一段,拆断穿连竹简的编绳,将散落的一把竹简分给三十六名百金勇士,并分别嘱咐了几句。众人皆领命而去。
次日清晨,赵国司寇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枕席之侧竟然摆放着一把出鞘的短匕。他惊恐万分,忙令下人搜索府内,最终发现家门外的围墙上被人用血写了几行字:司寇赵某,收受秦使黄金百镒,珍珠一屉,翡翠一双。
而朝中内史的府外则写着:内史张某,收秦使贿金二百镒,玉马一对。
诸如此类,那夜邯郸总共有十一户人家门口被写上了类似血字。这些人家的屋主都是赵国位高权重的贵族,府中也养着不少私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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