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知道自己心里想要什么。越是难以度过的时候,只求易非在罢了。但就算那样的时候她也忍住了,向父亲讨钱,没有同易非讲起。那时候易非相隔千里,没有余钱,也没有可能过来,说这些不过徒增烦恼。
在灯光暗淡的偏僻角落,困倦又兴奋,液滴太快而心悸,却又似乎没有必要调整滴速,白白拉长痛苦。极度恐惧,甚至觉得要客死他乡。但理智终于按住自己。最终是拔掉回血了的针管,像本来就应当是独自应付一样,晃回学校。
樊云吃了几勺就感觉足够了,口中满是酸苦的味道。
易非也剩下小半碗。
“回房间么?再睡会儿吧?”易非目光始终没离开樊云,殷殷道。
易非格外的温柔照顾,浅笑嫣然,又闪烁着一点不安,一点悲悯。在沉寂的粉白的餐厅里,隔着万花筒一样,眼前一切错了位。
樊云站起来,有轻微的晕眩感。停了一刻,易非同樊云出了餐厅。樊云在屏风前停下来。易非也站定。
前一晚是在高烧的昏沉中度过的,但闪现的清醒里,她被易非紧紧抱在怀里,那份安定的感触,现在闭上眼也可以感受到,也因为留恋而感到很心酸。
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渴求易非。但又感到荒谬。不过是一场病,何以她要这样悉心地照料她。是看她凄凉,或者是……对她沾了血的补偿?而她自己又何苦如此可怜相?搏她同情,还是炫耀功劳?
为了和除自己以外的人发生联系,要猜,要藏,要试探,要装模作样。甚至扭曲感触,滥情到自己都难辨真实或者虚妄。
明知道人本来就孤零零地来孤零零地去,所有陪伴都只是短暂。但为什么又常常觉得只有自己是这样漂着?停留的闪瞬光彩,恍如一梦。但或许她苦心孤诣与世隔绝的生活,才真正是泥足不前自我安慰的大梦?
“还记得么?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带我们去深圳。”樊云忽然开口。
“嗯?嗯……”
“当时去了一个什么公园,有挺大的人工湖,养了大片荷花。是夏天吧,荷花开得很密。但是靠近河岸的地方没有花,只有叶,花都被折去了。”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易非隐约记得,刚刚小学毕业。樊云说的这个公园,却已毫无记忆了。随着樊云描述,易非依稀可见荷叶田田,从中伸展出的荷花,就像眼前刺绣所见。
“我们看着荷花,越走越慢,就那么停下来。看我们不愿走,爸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支,还没完全展开,已经是挺大的花苞,折下来。
“你应该也想要吧。但我先开口,爸把花给了我,你就什么都没有说。我拿着花,很开心。花很美,那之前我从来没触摸过,那种……很细腻的花瓣。我想让爸也给你摘一朵,我们绕着湖走了一周,再没看到一朵能摘到的。
“后来从湖边走开,在公园又逛了很久。最初那种兴奋的感觉忽然就淡了。路上的人看我拿着折断的花,对我指指点点的。那时候我问你要不要,你却坚持花是爸送给我的。本来只是随手折的,忽然变成仅此一份的礼物。我拿着花,一边想哄爸高兴,一边又觉得对不起你。
“而你跑去抓其他东西,我却因为拿着花,又不能随便地拿着,怕磕了碰了,反而羡慕你两手空空。
“我记得稍微用力,花枝被我攥着流出汁液,和我手里的汗混着,又湿又黏。”
易非微微蹙眉,樊云原本是要回房间了,忽然停下来说这些,是忽然灵感所至,还是早有准备?
“我很不喜欢回忆,因为有一段时间,为了从他那里争宠……”樊云说着,脸上露出尴尬的笑,“我觉得那个时候,不是我自己。”
“每次提起,都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变了。本来很喜欢热闹,会讨人欢心,但等到他们发觉的时候,我已经忽然变得沉默寡言,换成另一个人。”
易非摇头,“我不觉得。人都会变,谁是一直一个样呢?不管你很小的时候怎么样,后来又是怎样,你心里总是好的,对人好,重感情。并没有谁说一朵花就有多么重要,如果不是你因为感情珍贵,也不必这么在意。”
樊云望着易非热诚的目光,一时感到语塞。但终于苦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也许你比我还了解我。不过我从来没说起过,但很清楚记得,对爸的态度,是怎么忽然改变了。
“可能那次给了我很深的记忆。即使不记得最后花是怎么样了,总记得我就是一直那么攥着,特别为难的样子。
“后来我做了个梦。在梦里,只有爸一个人。那明明是我的梦,但我像是摄像机,或者是摄像机外的旁观者,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
“爸去摘荷花。岸边什么都没有,岸边都是枯萎的,也不知怎么飘出一艘小船,爸撑着船到荷花丛里去。我一直说不要了,不要摘了,爸却根本不听。
“也不记得是怎么样。画面忽然就切到爸掉进水里。我忽然好像看到他看到的,盈蓝的水面上透着光。船就在上面。但是够不到。四处都是荷花的茎,郁郁葱葱,花枝往下延伸,伸到黑暗底下。没有花的茎变成绿油油的绳索。爸就被绳索缠住,不断往下拖。我一直喊他,一直哭。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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