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纷纷虎躯一颤,似乎连大殿上的梁柱都狠狠抖了一抖。
我眼皮突突直跳:“派人拦住他!拦死!”
然而朕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怒喊来不及传进三哥的耳朵里。
他都五十多岁了,六亲不认了一辈子,亲哥哥、亲娘、假儿子真侄子全都赔进那一顶“燕亲王大义无私”的高帽里,挫骨扬灰都没见他掉一滴眼泪,不成想临到末了,竟对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通共没见过几面的“孙儿”道出一声“不忍”。
诚然幼子无辜,可所有人没有比这一刻更希望将军能心如冷铁。
“平安七年仲夏,太侄孙为羌人所擒,燕王会朱勒,埋兵三千于敌阵外。太侄孙出,独与二三老马归营,了无他人也。”
燕王大军终于全线崩溃,十万兵马节节败退,北十三关接连失守,徐疾、萧关、窦玄迅速收缩兵力,全军退守望京关。而此时赵朔在悯州刚和暴/乱的军民茬了个两败俱伤的硬仗,军需几乎损耗殆尽,仅剩的粮草被乱民洗劫一空。
良王南下大军也已不堪久战,败相横生。越王不知安的什么心,明明已经过了秋洪岭,可除了南行宫一战外再不主动进攻,占据南行宫后以该地为据点,在附近“犬牙山”一带和良王大军玩起了猫逮耗子。
良王战报中道:“北关失守,京都危如累卵,越王惜存兵马,隔岸观火,企图渔利。我军损失过半,士气低迷,不能久拖。现唯有背水一战,赴死地而求后生。陛下或可征集良、西二州薛蒙、宋非所辖民兵,早做打算。万望珍重,勿使侄无家归还。”
南边盼着北边早日击退羌人死了越王那条心,北边眼巴巴等着南边收拾了叛乱尽快给他们送粮草装备,双方都对彼此深怀信心擎等着抱对方大腿。
替皇侄捎信来的是宋琅。宋大人押护一队据说是良王带人从越王营中抢出来的辎重入京,痛陈南方战况之惨烈艰辛,称良王殿下已破釜沉舟将大军打散,分批冲入越王领地,全军殊死一搏,不胜即死。
卫裴沉吟道:“若我军落败,越王极有可能迅速抢占青、中乃至西、良诸州大片土地,等到羌人入关,双方大抵会裂土分邦而治。”
“没有那一天!”薛赏愤然道,“九门未破,赤水未绝,陛下还站在这里呢,卫大人何为此言!”
宋琅满面风尘,左臂缠着绷带,一身从战场上带下来还未散尽的酷厉肃杀之气,与先前乐乎台上单挑羌人黄金台长君时已判若两人。他目光深冷而悲凉,轻飘飘瞥了薛赏一眼道:“卫大人也只是说说,薛大人何必疾言厉色。”
薛赏被这一眼瞥得哑口无声。卫裴默了默:“宋兄有伤在身,不如另派他人押送这批辎重北去,陛下以为如何?”
我道:“朕正有此意,宋卿即日复原职罢。”
宋琅拜谢道:“臣领旨。但请陛下容臣迟缓一日,微臣尚有些家事。”
到了晚间,薛赏也称自己有家事告退。只剩下卫裴,卫大人道:“臣无家事,可陪陛下饮酒。”
我已然牛饮了半壶,看高台之下清风徐徐,萤火明灭,不禁有些眼花耳热,可奈何心里总是清明得很:“你也该有家室了,唉,先前阿蒲奴派人来议和那段时间,朕还想着给你和宋琅家的姑娘赐婚来着,可惜转眼忙于将军府之事没顾上,后来又出了陶三勇案,白耽误到现在。”
卫裴似乎有些吃惊,不顾尊卑地直愣愣瞪向我:“……”
“嗨,”我歉疚道,“非朕多事,朕是知道有人背后说闲话,坏你名声,这事儿朕要不亲自管,怕没人敢上你家门。实在对不住啊卫卿。”
卫裴笑了:“微臣惶恐。仰仗陛下知遇,臣从一介布衣走到如今,实在太顺风顺水了些,难免招人议论,令陛下圣名受损,是臣之过才对。”
卫爱卿一定不知道朕和良王殿下有一腿,或许朕应该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坏名声”。我与他击杯:“朕的名声早就坏透了,国都要亡了,还在乎什么。”
卫裴闻言目光一沉,套搬了薛赏一句话:“陛下何为此言。”
卫爱卿突然被揪进宫议事,未及换上官服,身上穿的还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皂青便袍,依稀仍是当初那个千里入京告状的孤苦书生。冤屈满腹的书生恨天恨地,痛斥该杀者活,无辜者死,世间颠倒黑白。可而今的卫大人却再也不提这些,他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引而不发,学会了权宜变通,学会了在天塌下来之前还能有条不紊地拨一拨人头,让这天下人站得受力均摊些。
而且他也不骂我了。我不禁感慨:“卫卿啊,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国要亡了,你骂朕昏庸糊涂、不知好歹、怯懦无能……一箩筐呢,可把朕伤心透了。”
他又惊住:“这……臣从未说过这样的话。陛下是个开明的君主。”
我咣里咣当摇着酒壶:“唉,朕学了一辈子,到如今也就只剩下开明这一条了。”
卫裴低垂双目,淡淡道:“历朝历代,能得‘开明’二字者能有几人,陛下有这一条便胜过千千万万了。”
卫大人这么好说话我有点不习惯:“你可别学那些人拍马屁啊。诶,等无忧回来,你也跟着一起去西州罢,那小子不禁夸,日后你对着他得严厉点儿。”
卫裴眉目寡淡,嘴唇常年干得起皮,头发也总毛躁着,气色好时是和气书生,稍微沉一沉脸色就显得有些孤僻冷冽、峻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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