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再过一日,明镜等人就要到北平了。
明楼自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是明诚越发地坐立不安起来,然而想想,这一切的根源其实还是赖明楼,没有告诉他就擅自和明镜坦白了一切。
他想过明镜会震怒,会赶他走,会恨死他,独独没有想过明镜居然就这么……接受了?
起码也得抽明楼几鞭子吧?
当年和汪曼春那点破事,明镜差点没有把明楼给抽死。那会儿两人进了祠堂很久都没有出来,还是明台知道明镜的软肋,扯着一直在走廊里默默掉眼泪的他,让他大点声哭。
然后明台嚎得比明诚还要起劲。
至少在明诚的认知里,喜欢上一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弟弟——明明应该是比喜欢上仇人家的女儿还要过分千万倍的事情。
明楼不动如钟,抖起来一份报纸,喝着明诚泡的咖啡,惬意得很。
“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明楼一句话就让明诚有些泄气。
前两日明楼确实也去方家拜访了,确实是拜访了一下,和方步亭叙话,一副家长的架势,然后两人又谈了谈最近的经济形势,相谈甚欢。
也没有留下吃饭就走了,明诚东西都收拾好了,准备跟着明楼回这个小院住着,方步亭看他这个架势,也没有说什么。
明诚想要做的事情,但凡开口了,方步亭就没有拒绝过。
然而明楼不让,也不让他送,自己就回来了。
明诚难得把不高兴统统写在脸上,方步亭也不知道明诚到底在不开心些什么,“明先生应该是体贴你,想让你在家里多休息几日罢了。”
“才不到十点,你就轰我回去了?”明诚坐在明楼的身边,“报纸有什么好看的?”
“那我看你?”
明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向大姐坦白是一回事,你家里是一回事,难不成我现在马上回去告诉你父亲所有的一切你就开心了?”
“你这衣服是小张给你配的?”明诚却猛地转移了话题,“这几日你在哪里吃饭?”
“我能饿死我自己?”
“不能,但是你让我觉得我很失败。”明诚直勾勾地盯着明楼的眼睛,“我以为这么多年了,好歹我在你身边是有点位置的。”
结果不管有没有我,你都过得好好的。
“小张是你自己安排的吧,他也没招你吧?”明楼也有些诧异,明诚甚少胡乱地使性子。
“我去找过明台了,他说你没有去找过他。也联系过北平地下党组织,也没有人去接头,昨天才和马汉山去听了戏,他也不知道你。”
明楼收起了报纸,表情沉了下去,“你查我?”
“你说过的,我想怎么样都可以。”明诚对于这样的事情格外的执拗,攥在了手里,谁也不能逼着他松开。
“胆子越发地大了。”
“我的胆子都是你给的。”明诚还是没有办法直面明楼明显已经有了怒气的脸,扭过脸去。
“你要我教你多少次,不要把私人的感情带到工作上来,我还是你的上司。你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会停止你的一切职务。”
明诚沉默了许久,“大哥,你明知道,我走上这条路,本就是私人感情多于国家大义。”
“胡闹!”明楼摔了杯子,一地的碎片。
“你若不是给了我希望,我哪里来的胆子胡闹?”明诚看着地板,“大哥,别瞒着我,好不好?你既然都告诉了大姐,就说明你是愿意和我好好在一起的不是么?”
“我何时说过不愿意?”
“我的意思是……我们会有来日,对不对?”明诚在明楼的面前跪下了,“哥哥啊,所有的事情自己扛着,不苦么?”
今时不同往日了。
明楼用手摁上了太阳穴。
曾几何时,他也是可以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的人,上海滩里的血雨腥风都平安过来了,如今却左支右绌,那么一点事情,都不能圆满地瞒过去。
他终究做不成那条圆滑的蛇了,露出了马脚,尽管只是一点点。
然而他是情愿明诚,抓得住一点儿救命的稻草的。
他把明诚从地上拉了起来,拍拍他裤子上的灰尘,“你还记得那一年,我送你去苏联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么?”
明诚抓着明楼的手臂,“愿有一日,我们终究不再是落网的鱼,而是自由翱翔于天际的鸿鹄。”
“知道飞鸟与鱼的故事么?”
“我不是飞鸟,你也不能是鱼。”明诚低声道,“你若是飞鸟,那我就做蓝天白云,你若是游鱼,我就做大海,你一辈子也别想离得开我。”
“艺术家,酸溜溜的东西读的太多了,不现实,总是沉浸在幻想里。”明楼伸手去揉明诚的头发,“游鱼可能会落在渔人的网里,鸿鹄可能会死在猎人的枪下。”
“如果是这样的现实,那我愿意和整个世界为敌。”
“我不是你的世界,不可以是。”明楼用了点力气,把明诚抱进了怀里,“我们要做渔人的网,要做猎人的枪,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要与这个世界为敌,而是在天罗地网之中,逃出生天。”
明诚还是如当年一样,贪恋着他的气息。
算上单恋的那几年,十六年的光景。十六年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不过黄粱一瞬,对于明诚来说,已经足够沧海桑田。
“哥哥。”明诚埋首在明楼的颈项之间。
他从来就不能在明楼手中得到一分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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