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明楼放下最后一份资料。
他摘下了眼镜,抬起手掌捂住了眼睛,拇指和中指分别揉着两侧的太阳穴。明楼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不慎手一滑,茶杯倾倒了,泡了一夜却半口未喝过的浓茶淌了一桌子。
明楼顾不得叹气,手忙脚乱地将文件资料拨到干净的桌面另一边去,最上面那张已经来不及抢救了,茶水浸透了大半张纸——
偏偏是那份夜莺的尸检报告。上面夹着夜莺最后的一张照片,睁大着眼睛,面如惨白如鬼——她早已经是鬼了。
照片洗得很大,明楼随手将上面的茶水甩尽,这样死不瞑目的脸,他本不就愿意多看。不是没有见过死人,而是死的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明诚的生死搭档——如果夜莺也是军统的人的话。
两人太相似,相似到,明楼几乎会认为,会不会有一日,明诚也会以这样的姿态最后出现在他的面前。
明楼将照片放去一旁阴干,最后一眼扫过去,夜莺的手臂上,有几道划痕,划痕很深,旗袍袖子被划得七零八落,伤痕至肉。
他原本以为是死前搏斗留下的,可是突然才发现,夜莺只有一侧的手臂上有划痕。明楼深吸一口气,他记得,明诚有在袖子里的夹层藏东西的习惯。
夜莺有东西落在对方的手里了,且对方目的如此之明确,说不定那个东西,才是夜莺落网而死的原因。
明楼重新坐下,深深地靠着椅背。他的头又开始撕心裂肺地痛了起来。夜莺能落到别人手里的把柄,多半明诚也跑不掉了。
他能如何说?怨明诚做事不干净?还是骂一个死人不知轻重?
明楼知道这两人的感情不同寻常,十年战友的交情非比寻常,那日夜莺死了,明诚连夜过来找他,万般不愿意软弱的明诚难得有如此无助的表情。
明诚待属下一贯严苛,连家里的司机,都是怕明诚更甚于他。可是明楼知道明诚是个何其容易感情用事的人,能够走进心里的人太少,可是一旦走进了,便是万丈深渊在前也挡不住他跳下去。曾经明楼警告过明诚,哪怕再信任夜莺,也要保持上下属的身份分别,更要保证自己可以摘干净,一旦夜莺出事,才能抽手,世上没有百战百胜的人。
那时候明诚见鬼一样地看着他。
“你对别的下属可以做到,怎么对她就不行?”
明诚沉默了许久,“不知道,就是做不到。明明不是男女之情,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天空才稍稍亮了,明楼就一个人驱车去了燕大。
他隐隐有了些头绪。
夜莺和明诚是同一类人,明诚可以感情用事,那么说明夜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找苏轩不难,这几日苏轩都成了燕大一景。形容苍老枯槁,憔悴不似人形,抱着一兜子脏兮兮的不知道是吃食还是什么东西,没日没夜地坐在湖边的石头上。
仿佛一尊雕像。
学生们闲而无事,几日之间就编出了无数美丽又悲伤的爱情故事。
给明楼带路的那个女学生便一路哀伤地说着这位先生的事情。
“先生您是那位教授的朋友?您可以转告他么?真正的爱情,无关生死的,哪怕死了,那也是生。”
明楼微笑着点头。
这样的理论,倒是有点明诚的风格。
苏轩直到明楼坐在了他身边的那块石头上,都没反应。
苏轩应该和明诚差不多年纪,明楼打量他,然而苏轩已经满头花白了,不知道是从前做学问的时候就如此,还是真的为了情爱一夜白头。
“你临湖凭吊,可有什么结果?”明楼随手拿起脚边的石子扔进了平静得湖面,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去。
苏轩盯着湖面的波动,双眼渐渐有了焦点,“无甚结果。小孩子喜欢吃糖,是因为甜,大人不喜欢吃糖,是因为太甜。徽茵却那么喜欢甜的东西,这些年,怕是太苦了。”
明楼又想起了也十分喜爱甜食的明诚。
可是明楼自己是不算喜欢吃糖的,苏州的糕点和菜式甜腻腻的,明楼觉得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明诚在法国的时候,最喜欢的一样糕点是马卡龙,他自己后来也学会了怎么做,明楼只吃过一口就吐了。
甜得发指。
明楼直接把苏轩拎上了车,直接往方家开去。事情缘由,他审苏轩也无结果。昨夜他除了总算拿到了梁经纶的底细之外,便是重新梳理了一遍有关鸱鸮的信息和资料。
鸱鸮果然已经意识到了上次在南京杀的那个“青瓷”不是真的了。他两手准备,一边引蛇出洞,想要一网打尽夜莺和青瓷,又做了万一的准备,递交了报告和资料给吕昇。
那份资料里已经列出了许多青瓷的信息,甚至都查到了明诚的化名——成青,还有明诚以这个化名做的一些活动和资金转移。
车刚驶到街口的时候,另一辆车就猛地插入了前面,霸道了别了明楼的车,速度丝毫不减,直直朝着方邸冲去。
明楼踩了一脚刹车才重新起步。
方孟敖回来了,急不可耐地回来的,看那架势,应该是终于圆满地完成了送走方孟韦和谢木兰的任务,来找明诚去救崔中石了。
风暴不可避免。
明楼叹气,明诚太心软。昨日若是能狠心一些,不理会方孟敖,直接走了,崔中石的死,到底也赖不到他身上。到如今的地步,明诚又绝对不愿意和方孟敖起冲突,那他能如何?挡在明诚的面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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