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韦怔愣地着端着一杯凉却了的茶。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秘密。
明诚知道方孟敖跟了出来,他疾步走着,拐过几条巷子之后,就甩掉了方孟敖,快步往那座宅子走去。
方孟敖跟丢了明诚,意料之中,然而却也越发地肯定了他自己的猜测。朱徽茵和明诚的关系——或者说这两人之间,肯定有更大的秘密。
他不知道朱徽茵在哪里,可是他知道有个人会在哪里。
明诚一路奔到了宅子里,宅子里没有人。
屋内的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家具上有灰,也没有生火的痕迹,明诚走进里屋,炕上有人躺过的痕迹。
朱徽茵穿高跟鞋,院子里的雪地上还有几行她的脚印,她在墙角蹲了下来,应该蹲了很久。
而后就是杂乱的脚印。
朱徽茵的围巾落在了院子的地上,暗红的,那原是白色的蚕丝围巾。
明诚伸手捡了起来,叠了叠,放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慢慢地回到了里屋坐下。
他知道朱徽茵不会再找他了。
她能去哪儿呢。
朱徽茵已经走不动了。
喉咙里翻涌着腥甜的味道,五脏六腑的钝痛越来越激烈。翻江倒海。冷汗浸透了她的旗袍,这是上好的蚕丝旗袍,汗水浸透了,连羊毛呢的外套里面,也全是汗水。
可是她不敢停。
这是哪儿?
她挣扎地看着天空。
北平总是有着这样的大晴天,哪怕是在冬日里,阳光也从来不吝啬。下午了,太阳早早地西斜,照在胡同内的墙上,拉着朱徽茵的身影贴在灰色的墙面之上。
她知道有人在盯着她。
可是她走了一日一夜,为什么他们还不出来?瓮中捉鳖?守株待兔?他们挟持着她的苏轩,为什么还不出来?
朱徽茵跪在了雪地上。
她的怀里还揣着那个胶卷,此刻如烙铁一般烫着心尖最软的地方。
脚步声慢慢地近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
汽车的声音。
一双军靴停在了她的身边。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朱小姐?还是夜莺?”来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人,一身挺括的制服。
吕昇。北平中统站站长,1946年1月才上任,中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地方站长。
他带着雪白的手套,慢条斯理地摘下来,递给身旁的副官,接过副官手中的一把步枪,拉开枪栓,抵上了朱徽茵的太阳穴——
“兄弟们陪着你逛了一天的北平城,你可是什么人都没找出来。”吕昇枪底下的朱徽茵狼狈不堪,惨白着一张脸,嘴角慢慢地蜿蜒而下一行黑红的血迹。
“长官想找谁,我可不明白了。”
雪水浸透了朱徽茵的鞋袜,冰冷入骨,她脸色仍旧惨白着,眼神之中的光亮一点点地黯淡下去,直至化成深层地狱之中的黑暗。
明诚回到方家的时候,方孟韦还呆在沙发上。见了他,先是震惊,后是黯然,继而又开口道:“她没事吧?”
“……不知道,也没有必要去找他。”明诚走到了茶几旁,想倒茶,才发现茶壶空了,左右摸了摸大衣的兜,“我抽支烟,你不要紧吧?”
“你抽吧。”方孟韦试图从明诚的脸上看出什么来,无果,“她真的不要紧么?”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和她无甚关系?上下级罢了。”明诚点了几次,才点着了烟,深吸了一口,“军统里这些事见得多了,有时候连自己到底得罪了谁都不知道,死了就死了。”
烟雾缭绕之中,方孟韦越发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是莫名的,他觉得明诚很伤心,非常的伤心,许是双生子之间的心灵感应,许是明诚太过冷漠反倒不像他本来的样子。
他终究还是受不了烟味,咳嗽了几声。
门开了,疾步走进来的不是方孟敖,反倒是行事从来从容不惊的方步亭。
谢培东跟着身后,拎着公文包。
方步亭似乎是生着气进来的,一进门就见两个儿子,一坐一站,气氛有些诡异,“阿诚起来了?这是出去又回来了?”
言语之中不免有些心疼,“什么事要如此急着去办?明先生的事情?”
“没什么,就是有点事出去一下,手下人办事,有时候总是有点疏漏。”明诚淡然道,“父亲怎么了?”
“孟敖去哪儿了?”方步亭显然不想说这个话题,“木兰起来没有?”
“她一直没精神,”方孟韦道,“妈说带她去何校长家。让孝钰陪陪她,一个小时前才走。”
谢培东往厨房去,“内兄,凡事看开些,你我也不是二三十岁的愣头青了。我去准备饭。”
明诚扶着方步亭在沙发上坐下,见方步亭面上犹有怒色,“是行里的事让父亲烦心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昨天闹到我的家里,要杀我的儿子,今天我去了,连个说法都没有!还说是南京方面的意思,申饬北平分行,要肃清分行里内奸……”
“一声不吭的,特别行动小组就进驻了北平分行!”
方步亭实则今日一日都在与那些南京方面来的人斡旋,憋着一肚子的气,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方孟韦忙上前给父亲顺气。
方步亭看着低眉温柔,又向来乖巧的儿子,多大的气也消了不少,他摸摸方孟韦的额头,“罢了,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这些人的伎俩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你也消瘦了许多,这些事情你再一起替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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