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孟韦低头就能看见她颤抖的睫毛。
原来一切都是徒劳,家里最后一个孩子,以后也不会再有那样纯净的快乐了。
文件散落了一地。
明楼进来的时候大门洞开,也没有人去关上,北平城内,总是刮着大风,往日里是刮不进宅院的,今日却不知道为何窜了进来,卷着几张文件,铺在心思各异的人身上。
木兰突然开始哭了,低声而压抑地哭了。她把脸埋在方孟韦的怀里,没人知道她如今的神情,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她很伤心,很伤心,不是得不到喜欢的东西,不是失手打坏了心爱的东西,是一个人孤独地在汪洋大海之中进退无路,是一个人在茫茫荒原里没有旅伴,是一个人,突然失去了所有。
两个人在哭。
明台早已经哑了嗓子,徒剩着汹涌而下的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渍和污垢,狰狞如同厉鬼。
是一个很伤心的厉鬼。
李宇清将档案装进了档案袋里,慢条斯理地封好,递给明楼。
明楼不接,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了打火机,转瞬之间,两指之间就夹了一支香烟,他熟练地点燃,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世家贵公子的气派。
烟雾在他和李宇清两人之间袅袅而上。
“李副官长,我可不知道,北平警备司令部这么大的威风。”明楼语带讽刺,“一个副官,堵在央行北平分行行长的宅邸里抓共产党,一个副官,去抓我的副官,要他承认什么?还是指证什么?”
李宇清自然是接着明楼的话往下说,“明先生说笑了,这命令吧,也不是我们北平行辕下的,这事吧,也不是我的人做的,我今日来,不过是做个见证。当然,李副总统一向是看重北平分行的工作的,北平几百万人,几十万的军工政教人员,拿的工资,吃的粮食,哪一笔不要经过分行的账面?”
范琢的脸色最终白了又白,他挥手,“来人……”
“来人?”明楼终于直视了范琢,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范副官闹了一场,拍拍屁股就走了?还是回去再找个什么理由,再来堵一遍?”
“明先生,今日显然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是按照规程办事,您来之前,没有人可以证明令弟的身份。”范琢说道,终于褪下了脸上的傲气,官场倾轧,他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棋子,“再说了,是明副官坚持要抗命……”
“你再说一遍。”明楼凌空弹了弹烟灰,“谁抗命?”
“明先生,袒护属下也要有个度。”范琢终究是不堪在人前被明楼逼到这个份上,明台是不能指证了,然而区区一个和他同级,并且在军统里早已没有了实际职务的副官,也敢和他顶到那个份上。
明楼低头吸了一口香烟,“范副官也年过三十了吧,到了这个年纪,也没有混成陈司令身边的心腹?”
范琢的脸青白不定,明楼却打定主意要扯下他最后一点儿遮羞布,“你见了我,见了李副官长,还不是得乖乖地称一声属下?”
“都退下。”范琢不愿意再纠缠,让人撤退。
方孟敖却一步上前,挡在了范琢身边的亲信面前。
“孟敖。”方步亭沉声道。
“大公子有话直说。”明楼往干柴上浇油。
方孟敖突然伸手抓过了一个特务营士兵的衣领,他个子高,抓着人的领子就拎了起来,那人被衣领勒着脖子,双脚离地,一会儿憋得脸色青紫。
“你是第一个闯进来的,拖着我妹妹往外走。”方孟敖的声音浑厚,却不带任何的语调,长年地抽烟,他的嗓音并没有方孟韦那样的清亮,“你爸没有教过你,男人不能和女人动手么?”
明楼转身在单人的空沙发上坐下,明诚用余光看了明楼一眼,瞬而上前将王平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捂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
明诚从腰间掏出了最后一把备用的手枪。
“阿诚……”谢培东没有来得及阻止,没有人来得及反应,枪声响了。
子弹准确地避开了方孟敖,穿透了那人的喉咙。
鲜血溅了方孟敖一脸。
方孟敖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急切地转过头去,看见的确实面无表情的明诚,还保持着着左手开枪的姿势。
杀人对他来说,太过家常便饭了。
可是方孟敖没有想过要一个人的命。
方步亭跌坐在沙发上。
范琢身后的士兵再次围了上来。
范琢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都退下!不许开枪!”
“说罢,”明楼和缓的声音却像从地狱里升起来的,“明台,昨晚刑讯你的人是谁,指出来,别漏了。”
明台不言语,整个人恍如失去了魂魄一般。
“还需要我教你吗?”明楼继续说道,却意指明诚,“刚才谁用枪指着你的脑袋,刚才谁逼着你兄弟去死,刚才谁差点带走你的妹妹,刚才谁……要逼死你的父亲家人?”
明诚略微侧了侧脖子,颈项发出骨骼关节的清脆声响。
他再次拉开了保险。
“够了……”李宇清没想到明楼居然敢闹得那么大,当着方步亭的面就杀人,他自然知道明楼想要谁的命,他稍微侧身上前,挡在了范琢和明诚之间,“明先生,有些事情,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不用闹得那么难看,范琢……撑死了就是个上校副官,明先生的事情,他还上不得台面。”
李宇清朝身后挥手,他亲自带来的北平行辕的人里面上前,卸了范琢的枪,两人反手就制住了范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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