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至滥觞,览于坟典。亦有王阳明知行合一,以一书生之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保卫大明国土。”
“我辈非为蓬蒿人,自是应有其余之法报效国家。若本不是握枪运炮之人,却把命交付于此,何尝不是暴殄天物?若真有一技之长、若亦有报国之心,学以致用,何处不可为国效力?善用文字者或可纪实,留为文献资料,或可致力宣传,召唤更多百姓抗日报国。擅长化学者亦可研究新型武器,制造符合当下条件的武器投军使用。擅长地理者,未尝不可勘探地势,绘制提供详尽的地势图?”
我站在学生们面前,微微笑着,“鲁迅先生先前的《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一文中,我尤为喜欢这句话,在这长沙的最后一课之中分享与大家,与君共勉。”
“‘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我看到学生们的眼神里透着光,仿佛是一种明亮的希望,“‘……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我踱步走回讲台,那些年轻人的眼里,我看见了温暖的火焰,能照亮前路的火焰。
“我相信”,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慰藉,我终于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乱世存在的目的,“同学们脚下走过的、将要走的路。”
“都是我们中华民族最光明的未来。”
是了,为人师,传道受业解惑。一个民族的文化还在,精神就还在,就还有未来。
一节各抒己见的课讨论地有些压抑,孩子们稚子般的神情里还有这些许的迷茫,不过无妨,那些希望仍旧存在,光明就定然会到来。
临近下课,教室内重归寂静,我默默欲台上,看着学生们坐在台下,表情是这个年龄应有的愤世嫉俗,想起前些时他们争争吵吵地说要等放寒假去参军,而这寒假前的最后一课,大概也会是我们所有人命运的节点吧。
或许有些孩子会在战场上抛洒热血,为国捐躯;或许他们会在南下途中遇到土匪、生病、甚至丢掉性命;或许他们不会南下,留在这将沦陷的地方水深火热等待着光明;或许……这会是最后一面。
我最后板书上一句诗。
泄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下课之时,我略略欠身,郑重道,“珍重”。
目送着学生们离开,却见最后一人快步走上前,执笔飞快地在我板书的下方写下一句。
长风破浪会有时!
写罢对我深深地鞠躬,“先生珍重,昆明再见。”
我略有些惊诧,这个学生是之前最想着参军上前线的,不知为何现在改了决定。
“先生肯定十分惊讶”,他的面容还很稚嫩,带着青涩,有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强,“不过先生说得对,现在的我上战场不过只是白搭一条命。我是读过书的人,我要用自己所学的去找到一个更有效的报效祖国的方式!”
年轻人说着,突然腼腆地笑了笑,“我其实特别钦佩先生。”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我有个叔父,没读过书,他一直觉得委员长坚决主战是愚蠢的行为,若是早点应了日本的条件,多赔些银子,不就可以重新换来安稳日子了么。我在家时没少听他大骂委员长只想靠着战争发财,多收百姓的税前。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很庆幸我读了书,我听了先生的课。”
“那些民族大义与家国之情,那些不屈的意志与气节,都是先生教与我的。”
“所以”,他扬起一个充满着阳光与希望的笑容,“还请先生继续教导学生。”
他又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我立在那,看着他离开的身影,遂是笑了。
第5章 第五章
【十】
我和林熙明是第三批前往昆明的。
第一批离开的是大多数女学生和部分|身体不佳的男学生,也有部分教室家眷。第二批离开的是朱自清、冯友兰等教授,取道镇南关,搭滇越铁路抵达蒙自。
离开之前的一天,林熙明买了些卤菜,又做了一道青椒肉丝,我向王湘那个酒坛子讨了些酒水。一方小木桌摆在窗边,傍晚日落的阳光透过没有遮挡的窗框倾泄在桌上,黄昏后,我与林熙明对面而坐。
自那日最后一节课之后,面对那些令人痛心到如同心绞的画面,也很少再会有茫然无措的绝望之感了。那种感觉就如同犹太人找寻到了迦南、基督徒升入天堂,是一片圣地,让我的生命在这炮声火光的中原大地上有所安放。
我有些担心林熙明。
我们相识三十年,相爱八年,我却仍旧不甚明白他。我们十分相似,都是在研学时废寝忘食的个性,但他却往往能从沉浸的深度思考中抽出身来,放于我身上。
从北平到长沙的这段路,我一路都咳嗽个不停,时常半夜身体发热至高烧,他整宿不眠地为我换冷毛巾,直到在长沙安顿下来,又养了许久,才渐渐回好,他这才放下心,继续他的研究。
我有时也会去想他为何会爱我爱得如此深,我对他的情感更多的像是一种反馈,一种越过如火般爱情后的契合、是一种亲人一般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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