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之处,一时更是古怪,寻见低矮的门檐就欲进去,不期然就与拿着毛笔跑出来的阿水撞个满怀,阿水惊得连连后退,“你……”
赵匡胤冲他一个噤声的动作,“你一个人夜深却不入城躲在这里做什么?”
阿水回首看看枯木削成的桌案,“我明日早起仍要渡江去采石矶,进了城怎么能行?”赵匡胤忽地拔剑,“你往返南北?”阿水却并不害怕,“不躬身测算怎知江宽几何?”这一句话到让赵匡胤愣住,上下打量他,“你……”
阿水摇头叹气,他眼望赵匡胤身后一江滔天,“不外乎因为长江横绝,故此江南江北才有天然分界,我前日来时突然起意…….”他重新直视赵匡胤,竟毫无些谦卑之意,“如若有一日百万军事渡江如履平地,那这天下版图是否便能重新书写?”
赵匡胤一惊,蓦然刀剑入鞘,刚欲说些什么却听见屋外杂乱的马蹄之声由远极近,而后忽地便是四下哗然。
数人慌乱地向茅屋走来,惊慌地叫嚷。
出了什么事情?
他急着出去,就见汴京加急密报而来,竟闻皇上伤重卧榻数日,暗中急诏其归返。
“圣上伤势如何?”赵匡胤皱眉站于风中,来人单膝跪地顾其左右许久不曾作答,一时赵匡胤心中有数,翻身上马急命所有随行之人连夜赶回汴京。
马蹄飞扬,忽地瞥见那间茅草屋,门前孤灯摇曳,赵匡胤原本堪堪行过,突然勒马而返,冲那在风中摇摆的木门大声喊话,“阁下无论如何切勿放弃,赵某他日定当全力相助。”
茅草铺架的破屋四下漏风,江边风急,甚至那顶上的几许细瘦木梁摇摇欲坠,阿水却连望也不望一眼,悠然自得坐在屋内他唯一能坐的石块之上看自己一卷羊皮图样,上面密密地字迹,仍有些图画,他一一地反复斟酌再三,炭笔勾勒,忽闻屋外噪杂,方才那剑眉之人对自己放出话来。阿水不做任何回应,反复地思量着几个徘徊不去的数字,伸手理好铺散开去纸笔,微微一笑,探身骤然吹熄了烛火。
狂乱的马蹄声立时向着庐州城的方向而去。
一切暗涌而后,天地无声。
李从嘉强撑一日精神耗尽,重又伏在书案上昏昏沉沉陷入梦境,烧退了,心里却似万丈深渊。临渊照水,却看不见自己的倒影。
该愁渊假,抑或叹己非?
孰是孰非都是荒诞戏子伶人一曲就能唱罢的,笑得出了眼泪也要故作姿态强撑下去,人世不难懂,人心才不可估量。
有限之身,不过多大的年纪便要开始搜寻记忆,为什么李从嘉真心实意想要留住的人是只能活于梦里?
流风响泉,清欢沁骨,花行笙鼎,凤凰霓裳。
原来所有的都说尽了,也不过是十六字足矣。
李从嘉以为这东宫必不会是自己再能住得下去的,倒也遂了自己的心意,赵匡胤盛怒之下归返必不会再顾些什么其他。
父皇不会忍心真的责难自己受些重责,却也不能在众人眼下执意而为了。李从嘉无德无能,更不想要个黄金的笼子。
他进宫请罪,面上故作沉默,心下暗自觉得能够长长松一口气。谁知未央殿外公公笑得格外的谄媚,直直地看着李从嘉眼里都是话,半晌只说是天大的喜事,催促王爷快些进去。
父皇仍旧披着长衫执杯饮于榻前,见了李从嘉面露宽慰,开口便赞他当真是不负众望,顺利让上朝应下此事。
李从嘉顿感意外,若以赵匡胤一贯的性子,他必不会如此。
父皇说些什么而后完全记不清,李从嘉站在那里只是想他,想他火烧笙鼎楼,是真的气极,想他执意应下此事,从此更要将自己推上回不了头的路途,更是狠下了心。
赵匡胤明知他不愿,却一次又一次非要用这山河锦绣困住他才能罢休,如此才能算得惩罚么。
吴王从嘉于国有功,德行忠孝深肖朕躬,可以承宗庙,翌日下诏正式册封为东宫太子。这本也没什么意外。大殿正中李从嘉跪地接旨,竟是些许感慨也无。他该说些什么呢,面对无数恍惚面容或喜或悲竟全然不能触动自己分毫。
很长的杏黄袍子空空架在肩上,出了正殿满目河山秀丽如昨,曾经有人心心念念为了这一双天生的异像就不惜毁了流风响泉的情谊,李从嘉突然感觉虚无。
举头三尺,你看不看得见,如果早些放手,我不至如今蹉跎,你或许亦能得偿所愿。如果再早一些,或者再晚一些,你,我,他,都全然要比今日快乐。
太子御辇荣耀归途,花行街的事情全然被人压了下去,无人再过多的深究,更不敢有什么异议,熙熙攘攘,原址之处被正有人清扫废墟。
他不想再多看一眼,没有任何意义。
手腕之上的伤痕被仔细地包起来隐于长袖之中,不过是根木刺,深深地刺进了骨血里。李从嘉覆手按压,依旧是疼得厉害。
那一曲霓裳羽衣舞被自己早晨轻轻放在枕边,想必娥皇应该看见,李从嘉受封而返,东宫之中却不见些许的喜庆欢笑。
推开门去,见她安静地独待于寝宫之中一如往日,李从嘉但觉心中微微升起些眷恋,从今以后,我们便需直面彼此。
一瞬间极艳丽的牡丹国色,纤弱身姿,缓缓出现在视野里,兜兜转转,他无论如何,只要还记得能够推开门去,娥皇便彷佛一直都能安然如故。
她不说也不问,梳妆得当候着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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