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觉得丞相说得对。蒲川是他的表弟,小时候蹲在一处看梅花开,现在见了将军就要跪拜。听起来是说礼仪周到,但其中隔着的,却是楼台几万里。
时间催人老,带来了上下尊卑,也带去了生者颦笑。
丞相虽说通读圣贤书,但思想却跳出四书五经之外。也难怪,当年的状元郎,没点独特的见解,也不会被皇帝看上。
丞相说,现在八股取士弊端丛生,文人都钻在功利眼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生花的妙笔了。
丞相起身邀请将军去花园里散步,丞相府的一花一木都颇有讲究,每一处是值得一看的美景。
自从花匠自学了修剪苗木的工艺,手艺精进,把整个府邸都打整得井井有条。管家心里高兴,就给花匠涨了薪水。
管家和花匠正站在一处,招呼着仆役小心点,不要把树栽坏了。三五个壮丁抬着一整棵树从后门外进来,打着赤膊,肌肉分明。
管家是个读书人,干不得这样的重活,只得站在台阶上喊他们注意脚下。
远远地,将军和丞相并排站着,看院中吵嚷的景象。将军一直以为丞相府里花木清幽,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如今看来,倒是有点表里不一了。
“府里日常就这样,将军莫要见怪。”丞相笑着解释两句,显然他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并且乐此不疲。
将军回礼,说:“如此看来,倒还是我府里清静些。”
丞相侧身看他一眼,他们身量差不多,高挑秀雅。丞相佯装思考一番,才笑盈盈地说:“那看来我得常去你府上坐坐。”
将军信手从旁边折下一朵芍药花,丞相府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卉,一路行来,槲叶落山路,枳花照驿墙。
丞相爱美,就像他精心打理的生活。丞相确实是一个独特的人物,将军觉得自己好像在他身上着了迷,深山隔雾,一探究竟。
“当然可以了,等你来的时候,我一定到门口去接你。”将军闻闻芍药花。
丞相又笑起来,手指虚虚地点了将军几下,怪罪他把自己喜欢的花给折了。
将军垂目看看手心,盛开的芍药花躺在其中,花瓣重重叠叠,像丞相的心思。丞相今天穿着金红缂丝的里衣,颜色鲜亮夺目。
将军忽然心里一动,抬手把花簪在丞相的发髻上,靠着鎏金青铜的爵牟,交相辉映。
“你看,你喜欢的花,我把它别在你的头发上。”将军仔细地端详一番,看丞相的眉眼,长眉深目,鼻梁挺拔,是女子中意的郎君模样。
那边院子里依旧吵吵嚷嚷,壮汉们吆喝着把树放倒,管家甩着袖子在最外头大声呐喊,他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凑个热闹助助威也不错。
管家一眼瞧到将军和丞相站在交错的花木背后,将军笑着在比划,丞相头上簪了一朵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管家立刻想到这句诗。管家早就知道丞相和将军关系很微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忽然童子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伴随着铃铛璎珞的敲击,悦耳动听。
童子从回廊下跑来,小辫子飞起来像田野上的蝴蝶。童子果真是坐不住的,哪肯乖乖坐在房中读书。
不过管家倒没有呵斥他回去,他伸手接住跑过来的童子,把他拉到外面去点,免得危险。
管家牵着童子的手看那些壮汉们把树抬到挖好的土坑旁,慢慢把树立起来,挪进去。花匠脱了上衣,扎在腰间,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花匠以前练过武当过兵,只有这样的身材才能扛着长矛冲锋陷阵。
仆役们喊着调子,听起来像是在修长城那么豪壮。童子最喜欢热闹,松开了管家的手,蹦跶着跑到人群中,调子喊得不标不准,但也像那么回事。
“小心点崽子!”管家在后头喊着。
本来大家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却不想,前头一位兄弟估计下盘不稳,脚底趔趄一下,手一下子滑出去,整棵巍巍的大树摇晃着要倒下来。
人群瞬间乱了阵脚,管家一看事态不妙,童子还站在人群中间,眼看大树就要砸下来。童子抬头看着压下来的庞然大物,突然慌得走不动路,直接哭了起来,哭声穿透耳膜。
“崽子!”管家大喊着,这下他什么也不怕了。他拨开旁人,冲过去,在树完全倒下那一刻紧紧抱住了童子,但没来得及躲闪。
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他肩膀,同时一股压力逼迫他不得不弯腰,一片慌乱之中童子戴着的璎珞被甩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清脆作响。几颗铃铛脱落了,滚到一边。
管家一直到最后都抱着童子,把他护在自己的胸前。管家到后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如此大义凛然,仿佛那一刻什么家国,什么天下,都不重要了。
等到四周安宁,才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管家,您没事吧?”
管家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看看怀里的童子,童子还在小声地哭,眼泪汪汪。管家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童子绵软的头发。
童子突然抱住管家的腰身,嚎啕大哭起来,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想来是真的吓到了。
花匠护着管家的肩膀,将他半个人都圈住,花匠的手臂紧实有力,勒得管家生疼。花匠裸露的肩背上扛着大树的树干,他用单手撑住,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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