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这才止步,先躬身行礼,再起身与他对视,“学生沈瑜,入学刚一月多,才疏学浅,书读不透,有些问题想来请教先生。”
刘助教嘴角也一挑,“既然是请教的,就进来说话吧。”
五经博士都住在教官宅。助教没那么好的待遇,平日办公都在明伦堂的侧殿的一个个值房里。刘助教放下书本,示意他坐下,“有什么问题?”
沈瑜的问题早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便脱口而出:“您方才讲课时引了一句,似乎是‘学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咸无焉,为众人。’学生不知出处,想来请教。”
“那出自《法言义疏》,不过这书太艰涩,不适宜你们现在读。”刘助教也有些意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沈瑜看。“你这学生,我只随口一句,你便记得那么清楚么?”
沈瑜垂下视线,“说来惭愧,学生是由家祖开蒙,家祖看重记诵,一路迁徙,常常考校。”
“你家是从北方迁来的?”刘助教的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沈瑜沉静地答道:“正是。因为南迁,家中许多藏书遗失。学生书读的太少,似《通鉴》,只是粗读一遍,许多典故都想不起出处。可否也来请教先生?”
旁边一直听了一耳朵去的另一位助教笑了,“那当然,你们刘助教可是圣上亲口赞过的精通典史。”
刘助教并不搭理他,兀自思考什么。
沈瑜的脑袋转的飞快,刘助教是新科进士,那也是在宣庆十四年会试的。看来也是跟随朝廷一路南下的了。沈瑜心中默叹,再看着刘助教果然神情莫辨。
“《资治通鉴》与《举要补遗》都有一百来卷,你若只为写文章的史料,读一读《通鉴纲目》也就是了。”刘助教突然开口。“这些书御书楼都有,你家中若无,可去借来看。若不懂,尽管来问。”
沈瑜连忙感谢,又问了一两个问题,刘助教都细细解答了。眼看耽误了助教不少时间,沈瑜才起身告辞。
他瞥了眼漏壶,见午休时候还早,便想去御书楼借本书。从明伦堂一路往御书楼走,路上却遇见三三两两的学生在一起攀谈。
沈瑜几乎从不参与,也无意细听,然而过状元桥时,还是听见了一两句:
“楚王殿下怎么了?”
“当初陛下继位,大家都以为会册立皇太弟。毕竟,丞相都上本了。再说殿下是南地之主,又一向贤德,本就是最好的人选。”
“南地的,谁不拥护楚王殿下!”
沈瑜听得心惊肉跳,册封太子的旨意已经宣告天下,国学里竟有学子堂而皇之,非议储君,而且还光明正大!究竟是这些学子太不知好歹,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他心里乱成一团,脸上仍然云淡风轻。
等到下学,他惦记着沈玥在家中无聊,便打算去一趟书肆,谁知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了从马车上跳下来的郭逸。
“悠之。”他出声唤道。
“伯瑾,你怎么来了?”郭逸惊喜地喊道。
“我来给妹妹买书。”沈瑜说。
“可巧了,我也是,我那妹妹难缠得很,定要今日去,我说等到过两天休沐,她都不愿意。”郭逸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却带着宠溺。
沈瑜看在眼里,更添了几分亲近。“是你一母同胞”
“自然是嫡亲的妹子,否则我才懒得跑这一趟。”郭逸嘴里嘀咕着,还是认命似的从柜上抽下几本书。
沈瑜慢慢看着那琳琅满目的游记与传奇、话本,问道:“你妹妹都喜欢什么书?”
“你这可就问对了人。”郭逸一下打起了精神,“我这妹妹性子也古怪,好强得很,教她读女四书她也不肯的……”他嘀嘀咕咕,沈瑜却觉得这小娘与沈玥有些相似,照着郭逸的指点买了几本《山海经》、《水经注》、《容斋随笔》之类的,瞬间就把不多的私房花得一干二净。
郭逸陪着沈瑜抱着书出来时,还在感慨:“伯瑾对妹妹当真用心。”
沈瑜笑道:“悠之说得头头是道,那才叫用心。”他嘴里调侃朋友,心里却想着,这郭小娘脾气性子若是随她哥哥,倒不错,这样有缘,不知能否与玥娘作个伴,玥娘也能有走人家的机会。
但郭家终究是官宦人家,他不好突兀提起,郭逸也害羞,与他挥手作别。
沈瑜满载而归,一回去,就叫仆役先把书给玥娘送去,自己去向祖父行礼,还没走到屋门口,又听见一声呵斥:“无稽之谈,尽是无稽之谈!”
“孙儿来给祖父问安。”沈瑜直接推门而入,躬身行礼。
起身后他才发现父亲与两位叔叔都坐在下首,表情也是正常的,看来只是议事,气氛还算和睦。
沈瑜松了口气,坐下才问:“祖父在说什么呢?”
沈穆略缓了缓语气,才痛心疾首地说道:“还不是你二叔在外头听的那些无经之谈----嫡亲的皇子都找回来了,哪有立什么皇太弟的?”
“父亲不必惊怒,您也知道,约么是当时延平郡王……啊,太子殿下走失时,朝中曾议论过,传到民间,就成了这些传闻了。如今太子初立,有人议论两句,也正常。”沈荣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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