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年少的男子回了一礼,不说话,只唱道:“素妆才罢,缓步书堂下,对净几明窗潇洒。”却不唱完,似等之琬来接下文。他唱的是《闺塾》一折中杜丽娘的唱词,词底又暗赞眼前女子,虽是素妆,却是风姿潇洒。
之琬无法,再回一礼,吟道:“《昔时贤文》,把人禁煞,恁时节好教鹦哥唤茶。”正是下文中春香的台词。心中又是好奇又是害羞,垂下眼不敢抬头。暗思什么人唱得如此好戏,却来到这深山老林中?她虽身处现世,仍不惯与陌生男子说话。
那男子施下全礼,道:“敢问姑娘师尊何人?可是沈九娘门下?”
之琬听他报出沈九娘名字,猜想定是与乔家有旧,害怕之心去了两分,答道:“不是。只是与九娘有旧。”
那男子喜道:“原来如此。难不得姑娘唱的是沈调。在下白荷衣,这位是我恩师琴湘田,正是九娘的弟子。不知姑娘与九娘是怎么的旧交?”
之琬听了他自报家门,才想起为什么他的嗓子听来这么熟悉,原来夏阳的唱片就是此人唱的。而他身后的老人,却是当时青春年少的琴湘田。父亲六十大寿时,曾请
他来唱过戏,之琬见过他扮的春香和杜丽娘。只是没想到,寿宴之后再次重逢,当年的红伶已经成了老人。之琬上前行礼,道:“琴老板有礼,白老板有礼。小女子秋紫菀,烟霜散人乔老爷正是小女子先祖,沈九娘乃是旧家人。”
琴湘田也“哦”一声叹道:“原来是秋小姐。你母亲是乔老爷的外孙女,你是乔家在国内的最后一人了。你母亲我没有见过,但我曾见过你外祖母一面。吴夫人天姿高洁,秀雅清绝,神仙中人也。不知吴夫人可安好?”
之琬一愣,暗想什么时候你见过我?我怎么不记得?是不是后来见过紫菀?面前老人算来已过六十,不好失礼,便躬身施礼为答:“吴夫人去年六月过世,琴老板不知么?可是没有接到讣告?”她想琴湘田既然与乔家有旧,老年之琬去死,紫菀爸爸应该会通知的吧?
琴湘田一呆,过了一会儿才怅然道:“原来吴夫人也去了。我却不知,不然,怎么也会来追思祭奠。”又问:“秋小姐戏唱得很好啊,跟谁学的?”
之琬待说没跟谁学过,怕没人信,也不好说清,便随口道:“白老板的唱片。”说着低头一笑。这话也不算瞎说,她可不是跟着唱片哼过好多次吗。
白荷衣听了呵呵一笑,道:“没想到这里还有我的女弟子。”
琴湘田道:“你才大人家几岁,就好意思自抬辈分。秋小姐在这里是来扫墓的吗?怎么就你一
个人?家人呢?”
之琬摇头道:“因为战事,失散了。我如今和两个家人住在那边祖屋里。琴老板今日来此,可是扫墓?”
琴湘田道:“正是。我与乔老爷一见如故,承他不弃,在乔府上盘桓了一月。后来九娘嫁与我伯父,乔老爷送了好大份的陪嫁,如同嫁自家女儿一般。我此后跟九娘学戏,进益不少,说起来还得多谢乔老爷。今年是乔老爷百岁冥寿,我想乔家也许没有家人在此地为他做华诞,便来祭扫一番,看来是我想错了。呵呵,乔老爷对昆曲的痴迷扶持,让我等受益非浅。荷衣,替我谢谢秋小姐。”
白荷衣上前行礼,之琬忙回礼,道:“言重了。难得琴老板有心,兵慌马乱时节,在家里上一柱香,心到意诚也就是了。”
琴湘田凝视之琬半晌,感谓道:“看你神情,听你说话,几乎怀疑是乔老爷的女公子复生。你小小年纪,住在这深山祖坟边,实是可怜。”
之琬凄然一笑,无言可答。
琴湘田叹一声,转头对白荷衣说:“你看秋小姐神情,这才是大家女孩儿的姿态。你的杜丽娘,就少这几分婉转愁容。”
白荷衣细细看着之琬,答:“知道了师父。”看得之琬大窘,避过脸去。
琴湘田呵呵一笑,道:“咱们先祭拜吧。”白荷衣依言摆上香烛,退到琴湘田身后拜了三拜,之琬立在坟边答礼回拜。
浇过酒浆后,琴湘田问道:“不知吴夫人葬在何处?今日一并祭扫了罢。“
之琬却不知,推诿道:“吴夫人葬在吴家坟山,不在此间。”
琴湘田点头道:“不错,是我没想到这层。那秋小姐,你有什么打算?就在这里住下去吗?要不要想法子找一找家人?”
之琬沉吟稍时,方答道:“不知琴老板现住何处?”
琴湘田道:“我在上海有一所小房,荷衣也在我边上买屋傍居。不如秋小姐随我们回沪,也好打听家人消息。你一个女孩儿家年少力弱,住在这里,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也没人照应。我家里只得我与老妻两人,还有一个小大姐和阿妈帮佣,人口简单,又不与外间交往,秋小姐若是愿意住下,老妻也有人做伴了。”
之琬还在考虑,白荷衣道:“师父这个主意好,秋小姐住过去,师母可要高兴了。秋小姐,我师父师娘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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