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阵不敢在此神圣之地过多停留,生怕惊扰了死者的灵魂、亵渎了草原民族的神圣信仰,便恭恭敬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牵马退出天葬场。他注意到最后一段的车辙印七扭八歪,仿佛还在眼前颠簸。陈阵用自己的步幅大致量了量死者的最后一程,大约有40—50米,它浓缩了草原人动荡、坎坷的人生旅程。人生如此之短促,而腾格里如此之永恒,从成吉思汗到每一个牧人,毕生中仰天呼喊的最强音就是:长生天!长生天!长生腾格里!而草原狼却是草原人的灵魂升上长生腾格里的天梯。
三天以后,死者家中没有恐慌,陈阵心里才一块石头落地。按照当地习俗,事后必去天葬场核实的牧民,也许已经从生人的脚印和马蹄印知道有外人来过禁地,但没有一个牧民责怪他。可是如果死者的灵魂没有升上腾格里,那他将处在另一种境地了。陈阵的好奇和兴趣开始与草原民族的图腾和禁忌相冲突,他小心谨慎地放羊劳动,去亲近他更感好奇、神秘和敬佩的草原民族。
这年的春天来得奇早,提前了一个多月,几场暖风一过,额仑草原已是黄灿灿的一片。被雪压了一冬的秋草全部露了出来,有些向阳的暖坡竟然还冒出了稀疏的绿芽。接踵而来的是持久的干风暖日,到各个牧业队进驻各自的春季接羔草场时,人们要忙着草原防火和抗旱保羔了。
梁建中还是晚了一步。那些场部的大车队基建队的民工盲流外来户,在年前看到嘎斯迈生产小组在收购站卖黄羊的那个热闹阵势,都红了眼。他们缠着猎手打听猎场的地点。猎手们都说冻羊全挖光了。他们又拿东北关东糖去套巴雅尔,小家伙却给他们指了一个空山谷。后来,这些大多是东北农区蒙族出身的外来户,还是找准了草原蒙族的致命弱点——酒。就用东北高粱烈酒灌醉了羊倌桑杰,探知了埋藏冻黄羊的准确地点。他们抢先一步,抢在狼群和梁建中的前面,在黄羊刚刚露出雪的时候,就在围场旁边安营扎寨,一天之内就将所有冻羊,不管大小好坏,一网打尽。并连夜用四挂大车全部运到白音高比公社收购站。
二队的马倌们一连几夜,听到了大山里饿狼们凄惨愤怒的嗥声,空谷回响,经久不绝。马倌们全都紧张起来,日夜守在山里的马群周围,不敢离开半步,把他们散落于各个蒙古包的情人们,憋得鞭牛打马,嚎歌不已,幽怨悠长。
不久,场部关于恢复草原一年一度掏狼崽的传统活动的通知正式下达,这年的奖励要比往年高出许多,这是军代表包顺贵特意加上去的。据说这年狼崽皮的收购价特别高。轻柔漂亮,高贵稀罕的狼崽皮,是做女式小皮袄的上等原料。此时已成为北方几省官太太们的宠爱之物,也是下级官员走后门的硬通货。
毕利格老人终日不语,一袋接一袋地吸旱烟。陈阵偶然听到老人自言自语道:狼群该发狠了。
第五章(1)
或云,突厥之先出于索国,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谤步,兄弟十七人,其一曰伊质泥师都,狼所生也。谤步等性并愚痴,国遂被灭。泥师都既别感异气,能徵召风雨。娶二妻,云是夏神冬神之女也。一孕而生四男……此说虽殊,然终狼种也。
——《周书·突厥》
厚厚的黑云,冲出北部边境的地平线,翻滚盘旋,直上蓝天,像浓烟黑火般地凶猛。瞬间,云层便吞没了百里山影,像巨大的黑掌向牧场头顶压来。西边橙黄的落日还未被遮没,裹携着密密雪片的北风,顷刻就扫荡了广袤的额仑草原。横飞的雪片,在斜s的阳光照耀下,犹如亿万饥蝗,扇着黄翅,争先恐后地向肥美富庶的牧场扑来。
蒙谚:狼随风窜。几十年来一直在国境内外运动游击的额仑草原狼群,随着这场机会难得的倒春寒流,越过界桩,跃过防火道,冲过边防巡逻公路,杀回额仑边境草原。境外高寒低温,草疏羊稀,山穷狼饥。这年境内狼群的雪下冬储r食被盗,境外春荒加剧,狼群又难以捕获到雪净蹄轻的黄羊。大批饿狼早已在边境线完成集结。这一轮入境的狼群眼睛特别红,胃口特别大,手段特别残忍,行为特别不计后果。每头狼几乎都是怀着以命拼食的亡命报复劲头冲过来的。然而额仑草原正忙于在境内掏挖狼窝,对外患却疏于防范。
60年代中后期,草原气象预告的水准,报雨不见水,报晴不见日。乌力吉场长说,天气预报,胡说八道。除了毕利格等几位老人,对牧场领导班子抽调那么多劳力去掏狼窝表示担心,几次劝阻外,其他人谁也没有预先警报这次寒流和狼灾。连一向关心牧民和牧业生产的边防站官兵,也未能预料和及时提醒。而以往他们在边防巡逻公路一旦发现大狼群足迹,就会立即通知场部和牧民的。额仑草原的边境草场,山丘低矮,无遮无拦,寒流风暴白毛风往往疾如闪电,而极擅长气象战的草原狼也常常利用风暴,成功地组织起一次又一次的闪电战。
在额仑西北部一片优良暖坡草场,这几天刚刚集合起一个新马群。这是内蒙古民兵骑兵某师某团在额仑草原十几个马群中,精选的上等马,有七八十匹。这些天只等体检报告单了,只要没有马鼻疽,就可立即上路。战备紧张,看管军马责任重大。牧场军代表和革委会专门挑选了四个责任心、警觉性、胆量和马技俱佳的马倌,让他们分两拨,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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