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办事所,洗了手、去了尘,喝口热茶暖了身子後,掌柜便开始向寻奴报备寻家矿场的一切近况。
「当家,玉漕官府昨日下了摺子来,说是甲线矿脉已疏通近九成。可以再遣一些矿工回甲线开矿,以跟上玉漕明定的产程。」
「不,人力配置一如既往,别作更动。」寻奴翘着戴着寡套的末二指,优雅地持着墨条,在砚上磨墨。一边磨墨一边听掌柜晨报,是她接掌寻家後养成的习惯。
掌柜惊愕,迟疑道:「当家……不妥吧。我们得跟上官府开给咱们的产额啊。否则,下年可是会被康家、悦家取代的。」
「配置不动,不代表产额减少,我们还是有生产的,掌柜。」寻奴说得笃定:「只是我们产的并非山矿,而为水矿。」
掌柜面有难色。
寻奴看出来了。「掌柜,有事?」
「不瞒当家,其实,自从标榜出『水矿』一名後,市街便传出一些质疑的声音。」
「怎麽说?」
「市街的观念相当保守,他们认为『水矿』采自水中,矿体必定因为长期浸水而质体疏软,不大坚实耐用。而且相当易潮,若保存不当,便被水气斑化了。」
「质软是事实,但不至崩碎。水矿也的确容易被水气斑化,但只要用砂纸磨去即可。就其本质,水矿还是铜,还是坚的,使在任何地方都无碍,再差,它终究不会是腐木。」寻奴笑了一声,促狭地说:「不如,咱们改个吉祥点、气派点或是高识别的名儿吧!就叫『寻矿』如何──专是寻家开采的矿。就不要叫『水矿』,免得市井尚未施用,就先给它冠个这样莫须有的罪名。」
掌柜无笑,还是那样担心。
寻奴轻叹气,拿了一旁的小瓷瓶,给磨得太浓的墨兑点清水。她说:「我知道了,掌柜,下一步我们便好好想想,如何向市街矫正这观念,毕竟现在不闹铜荒,大夥便都讲究起来了。对了,对水矿,官府有什麽意见吗?」
「奇的是,完全没有,当家,验货工序如以往顺利,凭证依然如期照发。不过本柜猜想,那是因为矿场供铜还不大稳,为了向稷漕、穰原交代,他们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任水矿填充供铜稳定的假象。等山矿回稳,就不知道会不会出招刁难了。」
寻奴勾着嘴角,笑得不屑。「这些官员,真是了得。」她说:「也是,当初由前转运使发配出去的货,可都是水矿呢。当时他们饿久了,狼吞虎咽地吃,瞧,也没吃出什麽症状,不论舟马还是军舰,都驶得顺顺当当。我们替他们作面子呢,是好事。他们不刁,对我们也是好事。就让一切维持现况吧,掌柜。」
「所以,当家还是坚持维持七成人力,全力开采水矿?」
「没错。届时他们真要刁,那就拿钱使给他们吧,对,就像前当家们惯做的。但寻家矿工一定要会采水矿。」寻奴难得口气极硬,不容转圜的态势。「北穷州的山矿已经采了百年,该采都采尽了,再采下去,地都空了,空了就会崩,崩了又要像这回矿灾那样死个成千上百人……」她咳了一声,再说:「这种事,寻家不做了。我不会让寻家矿工再去冒死。」
站在一旁的毋言认真地读着她的嘴型,望着她的眼神更深更浓了。
掌柜也是感佩地看着这位女性当家。「知道了,当家。一会儿本柜就给玉漕总柜写个信,请他继续着手安排下一批学习班,让矿工上銎江水矿场同那些汤国技师讨教。」
「那就劳烦了,掌柜。这事也得加紧点,与汤国拓团合办的学习班合同,只剩这半年,半年之後,合同没了,他们就不愿再授予技术,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了。一定得趁这段时间让寻家矿工熟悉水矿,不至全数,起码也要五成。」
「明白,当家,会加紧的。」
寻奴搁下墨条,端起茶盅,啜了口茶,歇会儿气,让晨报继续。「还有别的事要报备吗?掌柜。」
「是了,当家上回差的那批『鹈鹕人』上钿江觅矿,传了消息回来。他们的状况不大乐观,必须再北上往铍湖一带放鹈鹕试试。」
在汤国,有一种奇异的飞禽,人称「金鹈鹕」,以食金属矿维生,汤国人遂以其识性用作寻觅水矿之途。驯牧金鹈鹕者,则称「鹈鹕人」。如渔农驯鹈鹕以捕鱼,鹈鹕人也驯金鹈鹕以觅矿。金鹈鹕觅矿与鹈鹕捕鱼无异,皆可全力下潜江底梭巡,而金鹈鹕一旦觅得矿味,便会躁奋异常,羽翅贲张,并从羽端处泌出金黄胆液,使人乍看鸟身宛如笼罩於一片贵气芒光之中,更添一种发财富贵的前兆喜气。称金鹈鹕,名符其实,故在汤国,此禽不但堪用,更是吉祥。
寻家为了觅得全新的水矿地,因此向汤国重金购得一批十只的金鹈鹕与驯养技术,组一支鹈鹕人,遣到銎江以外的水域寻觅矿源。
不过,对於此举,不论是玉漕的总柜还是稷漕的分柜,皆不明所以。既然銎江水矿场的开采产额已足可纳入正规产线,为何寻奴不选择全力驻紮此地,稳紮稳打,却还要大费周章,积极寻觅新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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