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道:“你一口一个薛家,难道不知薛家虽是你本家,却全然做不得主?你口口声声为你母亲和哥哥打算,他们心中可有半点为你打算?”
这话说得委实诛心。薛宝钗正欲好好分辩间,偏莺儿见自家姑娘站在穿堂里发呆,不知道神游到何处了,忙过来拉扯她的衣角,道:“姑娘,方才听小丫鬟们说,林姑娘正在宝二爷房中呢。姑娘既然有兴致出来逛,不若去寻林姑娘玩,可好?”
宝钗见莺儿的提议有理,再者也不好和那个不着调的声音一五一十地分辩,只怕反堕了它的奸计,遂转换心情,一心一意寻林黛玉而去。
她原本是为解忧消愁而来,岂料刚给贾母请过安,叙过话,走到碧纱橱屋子外头,便听到林黛玉的声音:“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宝钗在外头听得一头雾水,心中忖度着林黛玉向来爱耍小性子,兴许是宝玉惹着她了,便听见周瑞家的向贾宝玉解释宫花的来历。她是个精细人,稍一思索前因后果就猜出林黛玉正在为送宫花的次序发脾气,顿觉哭笑不得,知道自己是莫名其妙碰上了这场晦气。
先前薛宝钗和周瑞家的一路结伴而行,大致也猜出周瑞家的只是顺路送宫花,不是有意分出先后,更不是有意欺负林黛玉,才把人家挑剩下的给她。——原本宫花这等小物,只不过是个玩意儿,众姐妹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断然不至于因此眼热。想到此处,宝钗有意进屋解释,开解林黛玉之不快,然而转念又一想,林黛玉母亲早逝,在荣国府虽有贾母疼爱,但毕竟寄人篱下,那群势利眼捧高踩低的下人们一时照顾不到各种疏忽也是有的。以林黛玉之细心敏感,必然体会颇深。因此今日这一发作,恐怕不独为宫花之事。薛宝钗自觉是客,于贾府待客之道本无立场多言,恰逢此情此景,只觉得进退两难。
猛然间听得贾宝玉言道:“宝姐姐在家做什么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过这边来。”紧接着是周瑞家的声音:“宝姑娘身上不大好呢,有几天没出来了。不过今日她倒有兴致,说要出门散淡散淡。方才我们还走了一路呢。宝姑娘只怕这时候正在花园里闲逛,不定过会子就逛到这里来了。”
薛宝钗闻言,更加犹豫是否要进屋去,正在这时,屋子里林黛玉“哼”了一声:“既然身上不大好,偏又要往这屋子里。知道的人呢,说一声兄弟姐妹感情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挂念着这屋子里什么人呢。”
薛宝钗闻言,脸刷地红了,一时之间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既想分辩个清楚,又只觉得无话可说,登时再也无进屋叙话的心情。突然又听见贾宝玉道:“这是我们的不是。事先却不知道。既然宝姐姐病了,总要打发个人去问候一声才好。论理我该亲自去的,就说才从学理回来,不小心着了凉,改日再去罢。谁去瞧瞧,就说我和林姑娘打发来请姨太太、宝姐姐安,瞧宝姐姐的病。”林黛玉的声音柔软下来:“既如此,就打发个人去瞧瞧。”
宝钗听到此处,眼中虽不见宝玉、黛玉二人,心中却能想象出林黛玉此时小鸟依人的柔顺姿态,惟有感叹他们二人亲密无间,别人都要退一射之地,难免涩然,趁着里间无人看见她,带着莺儿急急忙忙回梨香院去,整个人竟有几分如丧家之犬般的失魂落魄。
好容易回了梨香院,刚刚定了神,尚未喝一口茶,便见香菱走进来说:“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的正好,太太有事要寻姑娘呢。”
薛宝钗闻言,忙起身去薛姨妈房中。却见先前和薛姨妈闲聊的王夫人早离开了,薛姨妈一个人坐在炕上的锦褥上,正笑得和颜悦色,朝宝钗说:“回来了?可曾见着你宝兄弟?你回来的正好,你二姨母说了一件事,我要同你商议商议。”
第5章
宝钗听见,心中疑惑一闪而过,笑着试探道:“母亲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就是。何况是二姨母出的主意,想来定然是好的。”
薛姨妈闻言,果然笑得更加满面春风,却不急着说话,先叫香菱退下,眼见着屋子里没别人了,方亲自下炕去关了门,携着宝钗的手说道:“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父亲在世时,就看待你不同。此后你更是时时出主意,为娘亲分忧。故这次也少不得问问你的主意。”
宝钗听到“婚姻大事”四个字,便知道不妙,恐怕是先前莺儿所说的话应验了。心中叫苦,面上却得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脸轻快地问道:“二姨母出了什么主意,母亲倒是说来听听。”
薛姨妈轻抚着宝钗的手,东张西望确信左右无人,方压低了声音道:“是好事呢。你二姨母看上你了,想把你说给宝玉,两家来个亲上加亲。你看,可是意想不到的喜事罢。”
原本王夫人虽然贵为荣国府当家主母,却也别有一番烦恼。
她身为贾代善第二个儿子贾政的正妻,能够掌管贾家内务,一来是由于贾母对贾政的偏爱,二来是贾代善长子贾赦原配之妻早逝,填房邢氏出身不好,秉性愚弱、贪婪钱货,不中贾母的意,自身又无所出,只能事事依从贾赦以自保,难以委以重任。
但王夫人的正妻之位,做得也不是那么舒心畅意。好容易头胎一举得男,生下了贾珠亦十分出息,年纪轻轻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进了学,娶了妻生了子,谁知竟然死了。第二胎的元春生在大年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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