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锤站起来,向窗外望了望。
“他没走,他是在跑,真是向着茶园的方向。”
蛮子问:“他不会是喜欢上茶园的楚楚了吧?”
蛮子的腔调里带着些郁闷。
愚二来到茶园的时候,正碰上楚楚和一个瞎眼的男人在和一个大汉说着什么。
愚二走上前。
原来是大汉在问楚楚父女俩收驻场费。可是楚楚他们拿不出钱来,便想求对方宽限两天。
“哟,愚二爷,您来了,给您找个座?”
那大汉突然看见了愚二,于是恭敬地打起招呼。
“您认识我?”
“呦,在黑河这地面上没见过您,也听过您啊。您下午不才来了吗?”
“你们怎么了?”
“哦,是这样,他们已经两个月没交驻场费了,我这问他们要钱呢。”
“多少钱啊?”
“哦,也不多,连上这个月的,也就一个大洋。”
柱子摸摸口袋,身上一个大钱也没有。
他很想帮帮楚楚,便厚着脸皮问道:“那您不能再宽限两天吗?”
那大汉到非常爽快。
“愚二爷,您发话了,那不行也得行。您上坐,我给您沏壶上好的茶,您还要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您啊,我没带钱。”愚二红了脸。
“哟,二爷,您可千万别再一口一个您的叫了。小的可担当不起。小的哥哥也在青帮,论辈分得管您叫师叔祖呢。您随便用,我们给您记个帐,还怕您不给钱啊。”
愚二心中有事,便不跟大汉啰嗦,他邀请楚楚父女一块落坐。
楚楚父女不停地道着谢,却不明白眼前的少年为什么要帮他们,又究竟是何方神圣。
“楚楚姑娘,我有个事想请教你。”
楚楚站起来,微微欠身:“不敢,二爷有什么吩咐。”
“你唱的那首《天涯女》,我在春香院听小月也唱了一首,歌名叫《偎恩客》。我想请问你,这两首歌是不是同一首?”
楚楚红了脸,虽然她年龄比愚二小,但她知道的很多。她知道春香院是什么地方,就猜测愚二一定心怀着不轨。
她生气地说:“这位大爷,我们卖艺不卖身。”
她听见瞎子爹开了口:“二爷好耳力,这两首歌,确实是源自同一个曲牌,名叫《知心客》。”
愚二激动了,因为从一想到了二,如今他又听到了三。他激动地抓住瞎子的手:“您能给我讲讲吗?”
“那说来话就长了……”
大汉端上茶水,送上了糕点。瞎子一边品尝,一边娓娓道来。
这一晚,柱子在茶园呆到很晚。从瞎子那里,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一晚,瞎子跟愚二讲了很多,愚二也悟出了很多。
在回家的路上,愚二反复品味着瞎子的话。
《知心客》是古代的一首曲牌名。在中国古代,在元朝以前,是没有戏曲的,听曲还是有钱人的专利。而在那勾栏院里,现在叫妓院的地方,则是唱曲听曲最好的所在。文人墨客依律填词后,就会找来名妓演唱。你写我唱,我唱你和,那勾栏院里,曾留下了过无数浪漫的爱情,无数优美的曲词,那里曾有着文化的流长。
后来,人们开始串曲,就是把很多很多小曲串起来,用于讲故事,就又有了戏曲。当小曲可以成为故事的时候,它就变成了大众的喜爱,于是戏子们就有了更广阔的舞台,再后来,勾栏院里的文化就和戏曲文化分了家。
一个越来越庸俗,一个越来越高雅。
就说那《知心客》吧,在妓院里就成了《偎恩客》,在评弹里就成了《天涯女》。它在各地的地方戏曲里,还有很多的变化,还有很多名字,但归根结底,它还是《知心客》,基本的旋律没有变,变化的只是唱腔,只是节奏,只是乐器……”
瞎子的话,愚二并没有完全听懂,但有一点他听懂了。
“《知心客》是一,《偎恩客》是二,《天涯女》是三,其他的就是‘万’。”
想明白了这一节,他似乎也想明白了父亲的话。
“父亲说査门的功夫,马步冲拳、飞蝗石才是根。拳法套路、刀枪棍棒不过是枝是叶。难道说,这马步冲拳、飞蝗石就是《知心客》,拳法套路、刀枪棍棒不过是《偎恩客》和《天涯女》。马步冲拳、飞蝗石是不变,拳法套路、刀枪棍棒才是变。”
愚二回到家,已过了子时。
秋荷还在为他守门。
秋荷说,大哥庞有计早就回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交给愚二。
“大哥说你喜欢上了茶园一个姑娘,的曲子,我想你可能需要点钱。”
愚二满脑子装得都是一、二、三,他并没有听清秋荷在说什么,他只是机械地接过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回到房间继续沉思。
第二天,愚二老早就去了茶园,他想和瞎子继续聊天,却发现他们正忙着卖唱,便只好在茶园继续喝着茶等待。
然而,这一天,他终究没有等到机会。因为,当楚楚告诉瞎子愚二又来了的时候,透过墨镜,瞎子清楚地看见愚二正向他们这边张望着,脸上写满了急迫。
瞎子其实并不瞎,装瞎只不过是为了博取更多的同情,为了暗中更好的观察,为了谋取更好的生活。
瞎子也不禁怀疑起了愚二的用心。
在昨天的谈话中,瞎子已经清楚地知道,愚二并不是个懂音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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