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什物乱放根本不知安放，弄得凌乱骯脏之至，店中地板有日余未洗。全生小子又懒又刁，均臣欲压下去的愤怒往往被其引起来。炳仁因为是“乌龟性理”始终不敢得罪，他自己也懒甚，似非均臣主动，他们都是小开不必动的。炳初自己是混蛋，根本不会对其他人说一句，倒反会对均臣说，大概这是淞鸿所“托”其之效吧。均臣看书被其侧视，其弟炳仁日高坐楼阁而读写，竟相妄无事了，不平呀，扰杂呀，均臣真不愿与此辈同巢。
新股东沈老三来，大家谈起京戏与话剧。均臣以为京戏是唱留声机并无价值，话剧才是综合艺术，接近现实生活的，所以京戏可废，话剧却可发展。均臣所持恐怕当时的新思潮，是为日后京戏的没落的先兆。而沈老三则大说京戏是艺术，并且说均臣：“侬是新脑经，书看得多了，阿弟！”老气横秋令人作呕，后均臣问他京戏有什么内容可言，沈老三反驳道：“话剧是什么‘大米亚’，又有什么内容可言?”,均臣说：“就是‘大米亚’吧，难道这不是内容？”于是拥护沈老三的钱、赵都哗然指均臣是“倾向”了。均臣心里愤恨：“哈，这些混账真无理可喻。”大家又东拉西扯地大谈“山海经”，钱小开谈到去年其连襟李某被拉入“登部队”，监内甚苦，每晨须倒便器，牢内不准说话及直立，只能蹲坐，每日食“糕”三块，不能半饱，牢内也“暗无天日”。大家议论纷纷，假使说中国野蛮，而日本自称“文明”，竟也如此，岂不天下皆一了？说着说着，不知谁谈起陶渊明的《归去来辞》，钱小开接上说：“万世皆空，还是个人独娱山间，不闻尘土的好。”均臣说：“此逃避行为虽说懦弱、自私，但顾目前万恶世界，人心皆黑如炭，假使如此岂不美哉？”他的暗喻，使得听的各位心揣揣的。炳仁转了话题说：“现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均臣又抢白道：“英雄用武本无地，有地而用武不能叫英雄，无地而能使其有地方用武方为英雄。”
正谈得热闹，国华又来，要均臣出来一下。均臣出门看，原来国华带来同乡少时的朋友邵棠华和叶戴维。只见邵御毛衣革履，出簇新卡张，以前听国华说过，邵在跑单帮，赚了不少钱，如此打扮，看来像是做了小开。邵上下环顾均臣，见其褴褛自污，便有了半分鄙视，他摆出居高的样子问均臣近作何事，均臣见状，没好气地说了声：“拾垃圾！”邵眉头一皱，面有温色。均臣也不理他，就转向叶戴维，叶倒是朴素如初，与在乡下时无甚区别。叶戴维说他近来在苏州乡下作宣传员，终日无事，倘若出马，镇乡长均奉若太上皇，如“清乡”时，便随日军行，军人在乡可自取蛋、鸡、肉类，他们则与镇乡长“讲斤头”，所以生活极“有趣”。不过有一部分极苦，他们须化装而去宣传的，因为像江阴一带地方，都是新四军势力，如外人入，在田地耕种之农人必详细查问，故极难入。所作之事，也只是在安全处立凳上高谈阔论，不过极危险，各人均有家伙。若在墙上写标语，必由武装者保护，四周不得近人，不过去冒些危险者，亦多盛饭吃而已。他说的话，即能包括所谓“清乡区”的实情了。国华看看天色不早，便与均臣说：“都是老相识，以后有空一起再讲闲话。”说罢便拉了邵棠华和叶戴维去他家了。均臣看着原来在乡下玩耍的好友，一个发了些小财就狗眼看人，另一个又做了“友邦”的走卒，他叹了一声，就转回店中。
晚上，均臣读五月号《杂志》，有小说《沙汀上》一篇，是谷正槐着，写描有力，有宁波方言之说白，宁波风极浓厚，且又是可歌可泣的故事，读不忍释。夜雨不断，放下《杂志》，均臣又念起家乡，不知乡下有否受此春雨之润泽，要不今年岂不又欲荒年？
均臣又翻看今日的《申报》，里面有《星期谈论》作者常为吉田东佑，此人是日本名政治言论家，每论中国事，必引华人恨日人说起，而解释个统透，这就是所谓“欲擒故纵”。他又常说日人对华人态度不好，这又叫做“咎己以收众心”了。这位先生本领极大，深悉中国人心理，他骂上海“文人”的骑墙派，说那些文人都不向日人驳一句话，实在是“老奸巨猾”，假使能“还之老拳”那才是他本人的心愿。均臣想假使“反对”、假使“还以老拳”那末武装者来提了去将怎么办呢？这先生只重单方面，尽说些风凉话。
晚上将临睡时，全生因坐锦华睡床未让，二人打起架来，大家打到桌上，如“阿q”之与“小d”相争，放手后，“小d”愤愤在楼下哆嗦，“阿q”举算盘掷下去，效以前均臣之驱狗法。“小d”一哧不响，均臣很想继续看他们的戏，遗憾因“小d”的退让，而不再做下去了。于是均臣与炳仁设法想使“阿q”与“小d”再来一个“二狗相争，必有一伤”，因均臣想：“阿q亦我所憎也，小d亦我所恨也，”因此与炳仁定其法曰“壮d敌q，唆q制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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