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四年的雪来得特别晚也特别大,遮天蔽日,仿佛是哪个不负责任的神明狂醉之后,乱把白云揉碎的痕迹。
清晨,雪飘得已经不那么大了,可依旧绵密如帘。
僧人拎着木桶,准备收集山顶的初雪来泡茶。
瞬华尾随在了其后。
一五四四年的魁樱,一点儿也不像瞬华方才看到的那样,有着妇人静好的气质,她是个彻底的女流氓。
如缎的长发桀骜地绑起,红唇咬着长长的烟斗,刺目的和衣穿得不规不整,撕扯的破破烂烂,露出大片遍布青紫伤痕的肌肤。
“你这卑劣的江户妖怪再给我说一遍,什么叫做我们没有种气?”魁樱流里流气地仰首,嘴里的烟斗随她的动作喷出浓重的烟雾,对面被她抓在手心的妖怪忍不住咳了又咳。
僧人就是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候出现的,他出现的那一刹那,魁樱立刻揽过他,一把刀身崎岖的细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这个是你们江户地界的人吧?你要是不服软,我就杀了他。”
她在僧人耳边忽然温声细语道,“人类,要怪就怪你们江户的妖怪好了。目中无人,太过嚣张,竟敢挑衅京都的尊严。”
僧人目所能及的,只有和六出飞花形成鲜明对比的烈焰之红。
那张扬的色泽,衬着女子刀痕遍布的手腕,竟有种出奇的凌|辱美感。与他以往所欣赏的淡雅如水慢慢渗透进内心不同,那种恣意明快直逼人心。
古人赏仕女图分为三种。一为悦目,悦目者,眼乐也;二为赏心,赏心者,心舒矣;三为撼灵,撼灵者,魂牵梦萦之。
魁樱打破世俗约束的美震撼了僧人。
“姑娘,”他道,“在下还有两位客人需要招待,可否让在下先采些雪水?等在下招待完毕,再给姑娘杀也不迟。”
魁樱愣了愣,有点懵,手上的动作却愈发逼紧了。
“道歉!”她不满地盯着江户妖怪,有放过的意思。
“十分抱歉!魁樱大人!是小的错了!小的不该对京都出言不逊!”最后两句说得咬牙切齿,颇有讽刺意味。
魁樱眯了眯眼。
她松开手里的人,身影犹如鬼魅般迅疾,空气里只残存一道爆破的红。她一脚踹翻江户妖怪,将他踩在木屐下,碾了又碾。
“这张嘴既然那么不知好歹,我便帮你撕了吧。”
匍匐在雪地里的江户妖怪发丝散乱,洁白的衣衫上被踩了几个灰色的脚印,形容十分狼狈。
就在魁樱的手快触及到对方的嘴唇时,僧人开口了。
“姑娘,脏了手可就不好了。姑娘这么漂亮的手应该握住最美的茶具,而非……男人的唇。”
魁樱嗤笑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茧有伤,一点儿也不完美。
她觉得这个人类是个十分有趣的玩具。
她锁了江户妖怪的灵力,挑烂了他的腰带,将他缚在洒满雪的石块上。现下的江户妖怪和人类无异,稍有动作,底裤也会掉落。
毫无节操可言。
魁樱满意地深抽了口烟斗,转身眯眼吐出烟圈。
“你刚说什么?你会茶道?我可有机会一赏?”
在后续的记忆中,魁樱与僧人几年后就在一起了。后几年的魁樱开始越发收敛,她变得安静,变得拘束,变得和其他女性没有什么不同,僧人就是她的全部。她为了僧人很少再去挑事打架,她去了修习了禅与茶道,只为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她的肌肤不再青紫,渐渐恢复白皙莹润。她的刀竟也当给了别的妖,换取了珍贵的禅书。
这样的魁樱,与撼动僧人灵魂的那个魁樱,几不是一个人。
最后的结局是无疾而终,僧人没有抛弃魁樱,只是魁樱自己觉得无法忍受,于是选择了消失。
“啊,是这样啊。”瞬华叹了一句。
如果魁樱成为僧人的妻子,她的言行会备受关注,这是一种约束。况且她的容颜不会改变,将造人非议,她的身份也是一大问题。区区僧人找谁处理她的身份?谁都有可能泄露秘密。一份注定不会受人祝福,只能默默地在地下进行的情感,和魁樱的行事风格是背道而驰的。
所以她选择了离开。
“你给我展现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呢?”瞬华歪了歪脑袋,“难不成源内劝玄是那位僧人的转世,你想让我不要靠近他?”
“并非如此,”魁樱的神色有些严肃,“出于私心来说,我想告诉你,并不是京都所有妖怪都期待平安京盛世的回归,有些人的过往是不能触碰的。”
“他改变了我的心境,原本我的心境暴戾,是开辟不出这样的回忆空间的。”魁樱低笑一声,“生狐,信仰正在式微,我们的同类正在逐渐减少,无止境地沉沦在过去里,只会被时代淘汰。”
“妖怪依靠人类的万般杂念所生,因此在大义上,我支持江户妖组的概念。与其重辟旧朝,不如看看这瞩目的新时代光辉,顺应时代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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