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听独孤伽罗越说越远,连出家入佛寺都已想到。他嘴角弯起笑意,从凉亭一跃而下,跟随在独孤伽罗身后,护着她在冰面上前行。
独孤信以立长为由举荐宇文毓为世子,是想来日以皇帝外戚的身份位居人臣之首。这番心思,宇文泰又岂会不知。乱世之秋,民心散涣,国无正统,也无宁日。豪强士族若兵力、粮草充足,便可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如今,宇文家族能够取代拓跋家族成为新皇族,那独孤家族待时机成熟也可取代宇文家族。
虽然宇文泰与独孤信一同长于武川且为儿时玩伴,但为了宇文家族能够子孙万代掌控皇权,他亦不得不防患于未然。自册立宇文觉为世子后,宇文泰对宇文觉几次要与独孤伽罗定亲的请求都不予恩准。
宇文家族取代拓跋家族的皇室身份指日可待,宇文觉也只能娶如今皇上拓跋廓的妹妹晋安公主拓跋胡摩为妻,方能堵住拓跋家族造反生事人的悠悠之口。正是因此,宇文邕才不担忧自己前往封地的这段时日,宇文觉会娶独孤伽罗为妻。
宇文邕目光随着娇小的独孤伽罗移动,见她隐忍着气恼与无奈,脚下跺得也越来越重。他十四岁的英气面容愁绪满满,国逢朝代更替、四处战乱的多事之秋,而自己与伽罗这份儿女情长也要被朝堂政治所左右。
宇文邕见独孤伽罗一直朝着有鱼游动的地方跺脚,便从腰间抽出弯刀,一刀下去,冰面便凸显一个冰窟窿,他伸手从里面抓了一条鱼出来。
宇文邕破洞抓鱼一串的动作过于敏捷,独孤伽罗来不及细想、阻止,身上已溅到喷浆出来的水,而冰洞旁边的冰层已有了些许裂痕。虽然宇文邕面上带着不必担忧的笑意,她心中仍是有些害怕冰面会破裂,便抓住宇文邕的臂弯朝岸边走去。
恐城门关闭,无法入城,四人未在昆明池多做停留便策马回了独孤伽罗送回到独孤舍已是入夜时分,独孤舍门前有宇文觉的随从候着。宇文邕令侍从把鱼交给李娥姿时,皱眉犹豫了片刻从袖袍中掏出一个手帕包裹着的物件。
他拉过独孤伽罗的手,把手帕递交到她手中,“下个月便是你生辰,本来是那日要送与你的,但不几日我与五弟就要前往封地就任,这生辰之礼只能提前给你了。”
独孤伽罗未打开手帕前,便闻到了沉香木的味道,待打开一看,是一串沉香木念珠,颗颗圆润的珠子在清冷月光照耀下散着佛门的沉静光泽,古朴深厚。
魏晋以来,佛教兴盛,香品是对佛祖、菩萨的重要敬奉,品香亦为文人雅士所好。香木与香料愈来愈贵重,“众香之首”沉香木犹为最佳。
宇文邕一侧的宇文宪告知独孤伽罗道:“这可是上等的沉香木雕刻打磨成的,共一百零八念珠,我四哥亲自前往佛寺请方丈开光赐福的。”
独孤伽罗心中一热,宇文邕崇尚儒教,认为佛教蛊惑人心,令天下人只尊佛祖菩萨,不以忠义为信念。如此,才有频繁的朝代更替,百姓亦常常深陷战乱的水深火热之中。
再看向手中赐福开光过的念珠时,独孤伽罗双眸已微微湿润。她看向连蜀锦褶裤都带些旧色的宇文邕道:“你素来最不喜摆弄这些既费钱财又费功夫的物件,平日里又不崇信佛法。除非你大君命令不可违,你是断然不会踏入佛门一步的。又何必为了我,逼迫自己去那不愿意之地。”
宇文宪抢先宇文邕道:“这买沉香木的钱是我四哥去修葺旧宫殿处做工挣来的,颗颗念珠皆是我四哥用汗水换回的,可是比来日三哥要送你的生辰礼贵重百倍。”
听到宇文宪口中的三哥,宇文邕不觉望了一眼独孤府第门前的世子随从。他心中自嘲,所谓放心宇文觉娶不到独孤伽罗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但嫡庶尊卑有别,世子之位又岂是他可以觊觎的。
他对独孤伽罗温柔一笑,“我是不信佛法,也不愿意去佛门之地,所以对佛家之事通晓甚少,伽罗在佛语中有沉香木之意也是偶然间从五弟那里听说的。沉香木即已是我心爱之人,佛门之地与我也不似从前无半点相关了。”
听得宇文邕口中的“心爱之人”,独孤伽罗双手折叠紧握那串念珠,贴在心间处,仰首看着宇文邕绽开了笑颜。
孤独舍的管家望见了独孤伽罗,小跑过来请她赶快回府,世子已等她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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