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能单纯用“有用”“没用”来衡量,是在赎罪。他做错事,和世界上任何人做错事一样,总要受到惩罚,总要付出代价。
这一点,陈清焰知道自己并不特殊。
他有点迷茫地看了看她,逼着自己去思考她这次可能又突然翻脸的原因。也是这一刹那,陈清焰明白了这其实只不过是重复、换位,以前简嘉一定也是这么迷茫地在思考,为什么他看起来又不高兴?为什么他会突然翻脸?
这样很公平。
“如果你不高兴,让我知道原因,是因为下午我要去陵园吗?我可以不去,程程,你说出来,我哪里让你不愉快了……”他终于从稀薄的氧气里,抓到一丝线索,自以为的线索。
简嘉打断了他:“不是,你如果不去我会觉得你挺不是东西的。不是我圣母,是因为我没你想的那么小肚鸡肠,我会跳出来看这件事。我知道,和死人计较没必要。”
“那你是……”陈清焰喉咙发疼,他觉得肋骨少了一根,骨架坍塌,少的是简嘉,眼前的姑娘,“你可以惩罚我,但别赌气,我会等你如果你真的和别人好了我会把你抢回来,你如果敢和别人结婚,我一定会让你结不成。”
他眼睛发红,像被冷风吹的有流泪的迹象。
简嘉的手底是剧烈起伏的心跳,撞到手心,强有力的一下下。
“我知道会有人爱慕你,但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也懂得怎样去爱你。”陈清焰说完这句,眉头皱紧,表情迟滞了,可那双眼像雪钻一样,忽然又变成冷沉,“你是在说谎,你骗我,我们晚上见。”
他拿掉她的手,转身走了,没几步远时简嘉看到他趔趄了一下险些绊倒,他没看到那个小小的台阶。
陈清焰就这么徒然的爱着,还有继续无用。
简嘉眼睛发热,心里骂他一句傻瓜。很快的,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
你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好想一想。
陈清焰脑子很满又很空,他选择暂时关闭自己,因为他就是不相信。
马路边,程述站在车旁抽烟,看到陈清焰脸色铁青几无表情地走过来,大衣敞着。程述纳闷:死冷的天,这么炫酷?
两人一起换了衣服,白色衬衣,黑色领带和大衣。陈清焰再度进入周涤非自杀的住所,一个人,里面摆设完好如初。但她的私人物品几乎全部销毁,唯独剩了本兰波的《地狱一季》。
他在房间里呆了十分钟,静静看着一切。
我知道你爱我,我会好好生活下去,我想,这也是你希望看到的。陈清焰的目光缓缓滑过所有陈设,他心里这么想着,一股不知所以难以言明的悲伤忽如大雾降临,一呼一吸,尽是凉意。
过去彻底埋葬,而程程,依旧是不可捉摸的未来。
他带走了书,向房间投去最后一瞥,锁死了门。随后,打了两个电话。又买两束白菊唐菖蒲搭配的鲜花,等李木子赶来,一起上车,一路上,他抱着花不言不语。
程述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都没能张嘴,他闹不明白陈清焰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和医学院的联系好,那边派了两个学生代表。其他事宜,买墓地,订制棺材,都在周涤非死去的当晚捐赠□□的那几个小时里,被陈清焰去执行。
他想过,这些准备好即使他不出席也足够。这是他能为她最后做的事情,她没明说所谓丧葬费,但遗产切割成三部分,给了陈清焰、祖父,还有偏远地区的小学校。
陈清焰没动这笔钱,都打给学校。
陵园是郊区公益性墓地,群山环绕,环境苍幽。事实上,这里偏僻荒凉。北风在呜呜咽咽地吹,树干哗啦作响,大地固若金汤。朝来暮逝,有的坟墓没有碑文长满枯草,无人追思。
而有的,碑前假花鲜艳夺目在风中摇摆不定,成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租的灵车把棺材送来后,陈清焰把书放进去,和当日摘下的蓝宝石项链。
李木子戴着墨镜,看不清背后那双眼睛藏着什么。她从包里掏出一小束白色丝带系上的卷发,低声说:
“我最近收拾家发现的,在她住过的卧室里,也许,是她无心遗落的。”说着,递给陈清焰一张素色便笺,上面是周涤非留下的八个字,字迹挺劲又潦乱: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
曾经,她是个甚至能把《楚辞》全篇背诵下来的早慧少女。
斯人已逝。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写下的只言片语,和剪下的头发,是精神极度混乱焦灼时所留。离开李木子家的那天,周涤非真的忘记了自己做过这些。
有眼泪从李木子的墨镜下蜿蜒淌下,她跟着陈清焰,也把东西放进去。
最后一次轻抚了她妩媚的长发。
“周涤非,我不生你的气了,也不会再怪你了,真的……”李木子狠狠咬着嘴唇,她扭过去了脸。
陈清焰五官被冻在冬风里,天气晴朗,他的眼睛也变成纯粹的黑,没有表情。他戴上白手套,成为她的抬棺扶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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