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臣不事二主,臣既然已入殿下麾下自当为殿下驱使。”陆禾表面镇定,实则心虚得很,生怕被宜阳看出丝毫末端的蹊跷,想了想,才转了个话头笑道,“不过殿下与东宫幼时分隔两地,不意兄妹感情还如此深厚,竟使得殿下心甘情愿为之受责。”
闻言,宜阳眸色黯然了少许,落寞横生,她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母妃临终前的嘱托我既然应承,自会守诺。”又看向陆禾婉娈一笑,眼波流转间敛下寂寥淌出纯粹的烂漫,“就像先生曾与我说过的,季布一诺千金的故事,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为何不能,不但能,且能做得更好。”
宜阳的母妃,也就是先齐王妃,因在帝后祭天册封大典前几日猝然离世,实则并未入主中宫,皇帝只为其追封了谥号,贞淑。
贞淑妃弥留之际竟将护佑太子一事托付给宜阳,这听来不免有些匪夷所思。陆禾按捺住心中疑问,又想起中秋夜宜阳浅眠时的含泪梦呓,猜想宜阳应当十分想念贞淑妃,生出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惜,于是真切关心道:“鞭伤……可有何妨碍么?”
本想脱口而出并无大碍,看着一本正经的陆禾,肚子里的坏水又泛起涟漪。宜阳将两弯蛾眉拧成一道“川”字,伸手探向右肩,连声哎哟叫唤,见陆禾嘴角抽搐不为所动,忙使劲向婢女眨眼睛。
婢女怔了怔,看看宜阳又看看陆禾,心下了然后忙疾步向前,急得揪手指,眼泪也包在了眼眶里:“殿下又疼了?陛下手劲儿也没个轻重,殿下细皮嫩肉的哪里禁得住责打,听说那马鞭内里绞着铁丝,一记抽下去便连血带肉地剐下一层皮。陆大人昨夜不在是没瞧见,仅是清洗伤口都换了好几盆水哩,殿下疼得直叫唤,眼泪都将枕巾与被褥统统浸湿了,哭得嗓子都哑了呢……”
听到此处,宜阳凝眸一瞪:“噤声。”
陆禾听得直皱眉,暗忖着照你这般说的严重,昨日太子便该两腿一蹬将储君之位拱手让人了,宜阳右肩那道伤我方才又不是没瞧见。瞥眼看向宜阳也是一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莫及的表情,且听到后面脸色愈发绿了,陆禾约莫猜到这婢女话里真假参半,假的是瘆人鞭伤,真的是因疼流泪。
“嗯……”陆禾摸着下巴想了想,“既如此,殿下明日可免了临帖的功课。”
宜阳眼睛一亮,蓦地又暗下去,摸了摸右臂,虚弱道:“许是方才喝茶时牵动了伤势,此刻半分力也使不上了。”
身后婢女一阵窃笑。
陆禾脸色一黑:“殿下……休要胡闹。”
宜阳掩嘴轻笑几声,抬手捏了捏陆禾的脸:“先生不过虚长我几岁,作何老气横秋的?”
“臣是殿下的臣子,却也是殿下的侍讲先生,若殿下执意无礼于尊长,臣自有罚责之权,还望殿下慎重。”
陆禾紧皱着眉,看似真的生气了,宜阳适时松开手,好笑地盯着她,却换了商量的口吻:“明日的功课全免了可好?”
陆禾眉头蹙得更紧了:“殿下,业精于勤荒于嬉。”
宜阳竖起一根指头比了比,底气十足:“只一天。”
时刻泛着水润的桃花眼,弯弯的柳眉,挺秀的鼻子,轻薄的菱唇,说话时馥郁的香气——宜阳凑得如此近,陆禾几乎乱了心神,垂下眼睑:“十篇资治通鉴,篇目自选,不许令人代抄。”
十篇……还不能令人代抄……
宜阳咬咬牙,应了下来。随后轻轻勾住陆禾的指尖,怀揣希冀小心翼翼地发问:“先生,听说京城里新开了处戏园,明日陪我一块儿去看看罢?”
第39章
信都近日新开了处戏园唤作希夷,戏园常有,胡人蛮夷鬻伎混作乐工优伶的戏班子却罕见。
只因着有这一堆高鼻阔眉身形魁梧颀长的胡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且中原官话说得顺溜还不怯场,希夷园自开张以来京中纨绔子弟与市井流民都喜好过来尝新鲜。不说高楼满座,即便勾栏外看闲戏的人也每每累足骈肩,门前订戏的牌子每日哺时一刻便哄抢一空,引了不少精明算计的生意人沿街买卖戏曲话本,论声势阵仗竟一时将直属教坊司的两个戏班给比了下去。
戏台前一方空地唤作池,不设桌椅座位,多供平民黔首自携小凳或席地就坐之用,另有清茶可呷品。
三面环楼,楼有三层,每层相隔数尺或设有软榻坐几或设有交椅方桌,尤以顶楼陈设奢华秾艳,亦不闻铿锵嘈杂,雅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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