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淮放掏出手绢来抹额头,他是那种到了21世纪仍然会随身携带方格手绢的人。抹完后翻一面,又仔仔细细地用它来擦拭眼镜。
“……想退也没什么,岳将军自己这几年也是要退的意思,要不然你看他又是投资电影,又是投资房地产,又是关赌场浴室的……去年南方地震,他还带头捐款,上报纸上电视,现在俨然一成功的企业家啊!过去那些事是绝口不提了,没人敢提,也唯恐人会提。他把我跟妈妈桑捏在手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始终这么不远不近地吊着看着敲打着,一方面是施恩,一方面是示威。我们跟了他这么些年,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知道,这不刚过完年岳将军就把妈妈桑给叫去,少不得上上思想品德课么?当然妈妈桑是早就身经百战了,我这个老鳏夫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如今岳将军该拿捏的人都拿捏的差不多,只剩下几个他摸不透脾气的,其中就包括你……”
程显仍然没多少反应。他一口口地喝着杯子里的白开水,对台上的表演者注目许久,突然道:“岳将军的两个小子处的好像不错?这同父异母的,也不容易啊……”
杨淮放眼也不抬地折叠他的手帕,“呵呵,处的不错?太子跟不务正业的王爷也许能处的不错吧!文龙那小子,不是池中物,心比岳将军还黑,面上却比他老子还能装。也就骏声那草包整天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话说,岳将军也不待见他——失足女下的崽,说出去就不好听,何况这小子脑子还不灵光,真当自己翅膀硬了,没事儿跟在文龙屁股后面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有时连对妈妈桑的话都爱理不理,也不想想当年岳将军不认他的时候,不是妈妈桑跟我,还有你这么帮着看顾他,他小子能有今天?唉,这混小子也就一绣花枕头,除了长得人模人样外,其他都叫人发愁,不知道将来什么个结局……那天我还听岳将军念叨,要是阿程在,就把骏声交给他了,省得操心……”
程显心里一跳,却不动声色。他按着杯子注视着台上,望着杨淮放口中的草包兼混小子岳骏声——本市前“大昌帮”头目、如今的成功商人及市人大代表候选人岳建益的私生子,也就是不久前跟自己在停车场发生龃龉的那一位,正伴着节奏强劲的音乐,在中央的台子上舞动。
前臂曲起,左摆,右摆,膝盖跟着左拐,右拐。他身上原先穿的黑色外套脱掉了,剩下一件简单的白色套衫配深色的仔裤,刚过二十岁生日的岳骏声神采飞扬,卖力地在场上炫示着自己的青春。平心而论,这个杨胖子口中的失足女下的崽长得相当不赖,身高腿长白皮俊眼,就算一对耳朵稍显招风,一张嘴也总是可疑地学着时髦明星的做派歪向一边似笑非笑,这个草包仍是名副其实地长了一副绣花的外表,招的程显一眼一眼地往他身上瞅,情不自禁地。
这样的一个岳骏声自然也很讨女孩子们的喜欢,瞧那一波`波嘻嘻哈哈的笑与欢呼。那一只只白嫩嫩的挥舞的手臂,那在光影里甩来甩去的耳环、手链和挑染的长发,都激起台上的舞者愈加勃发的兴致,以至于音乐都变了拍子,一转再转,岳骏声仍仿若不觉地走着他的机器人步。——程显看出来,这大概是这个小草包唯一拿手的舞蹈,跳起来就不想停。只见他脸涨红着,使出浑身解数取悦着他的观众。他想听到更高的欢呼声,他想赢得更多的击掌,他陶醉在盯着他的众多意义难明的目光中,他甚至不惜笨拙地迎合起自己并不熟悉的节奏,他几乎要拿出他的看家本领了——
这时,昏暗的场下爆发出真正的迎接巨星般的呼喊,一曲狂飙流泻的前奏瞬间把他从舞台中央冲到了最边上。岳骏声胳膊僵在那里,颇为困惑地眼看一众键盘贝斯架子鼓隆重登场,而自己则被瞬间冷落。
程显端着杯子,怪有趣地望着那个小子,——几刻钟之前还冲他竖中指撩腿挑衅的,此时一副摸不着头脑的尴尬模样,一只脚还跨在台子上,然而舞台却已经不属于他了。从人群的缝隙中,程显望见之前戴着大耳环的女孩子正端着杯饮料,试图去安抚岳骏声,不过我们的小草包显然并未被安慰到,只见他胳膊一甩,分开人群,扭头就走……
“怎样?我们的岳大公子青出于蓝吧?”杨胖子侧过身,望着场上问程显。
程显这才转眼去看台子上的乐队,一眼认出中央那个披肩发飘逸的键盘手就是岳建益向来引以为傲的接班人。场下男男女女吹口哨的吹口哨,尖叫的尖叫。聚光灯下,岳文龙指间夹着香烟在琴键上潇洒地飞着手指,目光悠扬,唇角带笑。他在台上弹奏,人们在场子下面扭。他制造出一起云霄飞车似的高`潮,他指下的奏乐引爆了人们的情绪。华光照在岳文龙脸上,那里有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好像他站得很高,离众人很远。程显看见他的目光从左至右缓缓地驰过,绕场一遭,最后往杨淮放的方向慢慢地移动,然后越来越慢地往左,仿佛看到了他——
按抚键盘的手定格了那么一秒,音响里立刻飙起一串怪异的串音,而岳文龙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续接了上去。他头微微一扬,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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