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适野逐步恢复对身体的控制,他用力地抓着门框,能够感觉到身体的颤抖,战栗在他身上泛起之后就消不下去了,但这已经不能控制住他。
他面向温别玉,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他还虚弱,又强硬。
“拿着信,那里头肯定有爷爷想要对你说的话,还有……”他的声音支离破碎,但他努力将它们拼凑出来,“我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们去饭厅……”
这间三室两厅的房子,南北通透。
自进门以来,一眼能望见饭厅所在。
他们在饭厅的餐桌旁坐下,俞适野的双手握成拳头,好像这样能够支撑住自己,他对温别玉说:
“我单独回来的那个周末……”
那个周末,温别玉因为一项推不掉的学生会活动,无法回来老家看望爷爷。
俞适野自告奋勇,单独回来。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家中,看见坐在窗前晒太阳的爷爷,明明阳光照了他满身,但却不让人感觉到温度,也许是因为窗户后的老人脸上平板呆滞的表情,掩盖了太阳所能带来的活力。
但这个表情很快收敛,爷爷看见了他,对他的回来分外惊讶。
他以为这是一项惊喜。
他像往常一样,快快乐乐地和老人分享自己的生活,说大城市的风光,说大学的生活,说的最多的,还是温别玉。只要是关于温别玉的,哪怕一点点琐碎的小事,都能让老人开怀大笑。
呆滞从老人身上消失了,老人又恢复了他最初认识时候的风趣爽朗,会拍着他的肩膀,会拿出一小罐啤酒来偷偷分享给他,还会和他说温别玉小时候的趣事。
他们坐在一起,就像两个偷偷摸摸交换着秘密的好酒友。
唯一的一点不愉快,就是在老人想要喝一口的时候,他将瓶子捂得死死的,怎么也不让老人碰酒,这东西对瘫痪病人可不友好!
他们谈了许久,意犹未尽,俞适野帮助老人洗澡换衣服,这些事情本该由护工完成,但是在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护工并不在,他问了爷爷,爷爷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护工家里有点事,放他回家处理去了,等到晚上,护工就会过来,再照顾自己。
于是他提议,把买好的车票改签到护工回来为止,等护工到了,他再离开。
这个提议被爷爷否决了,他冷冷问:
“只是几个小时而已,我都不能自己呆着了吗?小野,虽然我已经这样了,但我还想要自己做点事情。”
这个质问让俞适野一阵紧张,他感觉自己说错了话,但没等他说点什么挽回一下,爷爷又开了腔:
“你买了什么时候的车票?”
老人问得很详细,哪一个班次,什么时间发车,什么时间到达,他逐一询问了解,了解完了,又催促他早早去车站,别误了班次。
因为之前爷爷已经生过了气,这回俞适野不敢反驳,依照着老人的想法,早早出门,准备去车站。
爷爷一路把他送出了房子。
他往前走了两步,背后传来老人的声音。
“小野。”
他回头。
“麻烦你照顾别玉了。”
爷爷对他微笑,脸上的皱纹在这一笑容中和缓地舒展开来。
“一点也不麻烦。”俞适野告诉爷爷,他又往回走了两步,想和爷爷再说说话,“不是我照顾别玉,是别玉照顾我。”
但爷爷连连摆手。
“好了,去吧,去吧,别误了车,路上小心。”
“那我走了……”
俞适野说着,又往前走,等走到路的尽头,他再回过头。
长长的路已望不清人的脸,但他能够看见,爷爷还等在房子前,面向着他,朝他挥手。
接下来的一路上,不知为什么,回头所见的一眼,始终在俞适野脑海回荡。
他越走越有些后悔。他突然觉得,在刚才喝酒的时候,自己还是应该让爷爷喝一口的,只是一口,尝尝味道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要是因为生病,就连过去最喜欢的东西也不能碰一下的话,就太……太让人沮丧了。
于是他半途折了道,先去买了个很漂亮的小酒壶,又去爷爷最喜欢的酒庄,买了几口的量,他就这样,晃着装了个底儿的小酒壶,溜溜达达,悄mī_mī回到房子前。
房子面前已经没有了爷爷。
爷爷肯定进屋休息了。
现在的时间是他原本买的班车的发车时间,但这又没有关系,他在决定替爷爷买酒的时候,就改签了下个班次。
他站在门口,掏出钥匙,c-h-a入锁孔,脑袋里转悠的都是待会儿爷爷看见酒壶,闻到酒香,会有多少惊喜。
突然,一声重物碰撞的声音自门内闷闷响起。
他奇怪地打开了门。
一扇门的间隔,一秒钟的差距。
南北通透的格局让他一眼就看见饭厅处,面向流理台,背对着他的爷爷。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脑袋歪斜着垂下去,连带露出轮椅的半边身体,也绵软的垂坠着。
他还听见了水滴的声音,像是哪里的管道漏了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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