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独居,半夜起来发现落地灯竟然亮了,那是很恐怖的事。
但比这更恐怖的是,你有个精神病患同居人,而他半夜起来点亮落地灯。
「……如果你要分尸还是把人脑熬成肉酱,我可以建议一些很隐密的地方,你真的不用在我家搞的。」
把手表除下,液晶表面显示着萤光的2:46。
一整天下来,玩地理定向又玩跳水救人真的太累了,我竟然一沾床就睡到现在。像被谁打了支麻醉针般唇干舌燥,我走到厨房倒了杯水,边啜饮边走出客厅……
客厅不知何时架立起矮架与画板(他的袋子真的是小叮当的百宝袋)。
男人站在画板前,举手投足如猫般无声。
他完全没有吵醒我,我真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又或者是我睡得太沉了。
男人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倚在门边,接受他探照灯般的目光,这男人手上还拿着一支画笔哪。
「阿透先生,我真的很感激你今天跳下水救我。」
他说,表情十二万分的诚恳真挚,连测谎专家看到都会流泪。
可惜我不是测谎专家,我是心理医生……的助理。我咬咬马克杯沿,发出「喀喀」两声。
他说话了,这男人预期我会惊讶得连下巴都掉下地,但我没有他预期的那般蠢,「彼此彼此,我也很感激你不遗余力地咬我。」
男人眯起眼睛,深黑瞳仁映着客厅的灯光,他笑了。
他笑得肩膀微微震动,握着的画笔却仍丝毫不动,「我装三月装得很像,那些自以为是的蠢蛋——我说的是心理医生都会被我骗得团团转!」
「言下之意是我比心理医生还不如了是吧?」反正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比上不足啦,「你装三月也许没你所认为的那么像。」
我抬抬下巴,示意他的手,左手——
男人此刻正用左手握着画笔,理所当然地。
男人不置可否地侧侧头,食指一挑,就把画笔抛去右手。
然后他向我笑,微笑,稍微看到尖细的犬齿,这是三月带点腆意的笑容。
我不能否认,如果我不是先留意到他用左手、又或者他不开口说话,我八成会给他骗过。
我能说什么呢?毕竟他们在同一副身体内啊。
我掐了掐肩膀,在他身后的小沙发坐下。
这个男人,保护者,竟然也有如此安静的一面,果然人脑不可以像划机位般划分啊……
我以为他若出来必然惊天动地,至少见血才肯回去,他却大摇大摆地在这绘画……我是不是梦游了?这个是快咬走我手上一块肉的阿密啊。大概我们都累了,他也没兴致把我当沙包般抛来打去,「所以?你打算让他过劳死?」
「这是我的时间,亲爱的医生。」
「谁决定的?」
「当然是我决定的。」男人想也没想就霸道地宣布,仿佛平述事实,「需要你的授权吗?」
他在塑胶杯中搅拌画笔,发出水声,比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还响。
老天爷,我竟然半夜爬起来坐在客厅,跟个杀人犯闲话家常,我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低头,拇指磨擦着手掌的咬痕,想要平静下来却发觉自己的手在颤,但这不是害怕,是兴奋。
要彻底了解这男人唯有从阿密着手,我怀疑自己早就知道了,「……艾莉儿说她的母亲是人鱼,而你跟三月却不懂游泳?」
男人专心进行手上的工作,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使我变成愚蠢的自说自话。
良久,直到我考虑回房锁门睡觉(锁门,一定要锁门),他才边挤着颜料边回答了:「小鬼,一想到可以溺死你,我就兴奋得不得了。」
「你答非所问,阿密先生。」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有多想溺死我。
「医生大人,我肯定你不想知道那个蠢蛋的可怜小故事。」
街灯跟车灯从半开的窗子透进,在地板上拉出长条形的方格子,偶尔还有风驰电掣的机车发出隆隆声,客厅只有落地灯默默发着光,有个男人在我面前画着油画,自在得像这里是他刚租下来的小画室,简直像走进了某部旧外国电影似的……而下一秒很可能变成黑帮仇杀片。
「三月迟早也会告诉我的,不然我无法帮他。」
「你敢逼他说出来,我会杀了你!」
蓦地,男人将画笔掷进水杯中,水花四溅。我急忙把脚缩回来。
这样也好,我想。
甚至松了口气,起码他没有抄起画笔插爆我的眼睛,这个距离他绝对做得到。
「你现在先跟我说,他就不必跟我再说一次。」
果然,他们拥有些不愉快的回忆。阿密一点也不想让三月再旧事重提,让他再受伤害。
感觉真好,现在我也有威胁这男人的事了,这感觉天杀的好极了,「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我想知道谁是艾莉儿口中的海巫婆,为什么说她的母亲是美人鱼?三月为什么要拿回小乔的抚养权……你们的秘密,你们协定不说出来的秘密,可以不告诉我。」
「然后?你知道一切之后就可以掌控我们了?你觉得很有优越感、觉得自己可以杀死我了?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个他妈的小小助理。」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三月的要求,但我会试试看。」我把马克杯放在茶几上,拍拍膝盖,准备回去睡觉,「晚安了,阿密。明天我跟三月对话时希望你不要干涉。」
几乎立即就听到男人说:「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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