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父亲。”他拿出手机,给卢夏看那张老照片,“这是在您的书里翻拍出来的。站着的就是我的父亲。”
“噢,”卢夏露出了抱歉的表情,“是,是。这是我拍的,最早在画家村的时候,有一次叫了一班人去清华玩儿。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季节,荷花开满了池塘。我们是去看荷花的。”
“那您还记得我父亲吗?”
“记得,那时候我们叫他阿谢,上海来的,原名……我想大概没几个人记得了吧。”
霍子安心里暗叹,父亲终究没熬出名,不但没出名,连名字都丢了。难怪问了一圈,没人听过“霍信德”这个人。
“画家村拆了之后,他去了哪里?”这话一问,霍子安就感到了紧张不安。
卢夏往后靠在椅背上,想了好久,才道:“其实在拆迁之前,好多人都走了。我跟阿谢不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这之后,我在圈子里没再听过他的消息。”
霍子安心一路往下沉,“他没再画画了?”
卢夏慢慢地笑了。他看上去是个相貌平庸、毫无特点的人,但一笑起来,居然有一种油滑感。他的画作里有一个非常典型的形象,咧嘴笑的光头泼皮,现在他笑得跟自己的作品一模一样。
“他有没有画画,我不知道。时代变了,要画画也不一定要在画布上,挂在画廊里。画家村拆除的时候,中国全面进入视觉时代,哪里都需要画、都需要形象。各种商业领域、媒体里,甚至在饭桌上。大厨,你做的饭餐,每个盘子端出来,就是一副作品吧。你说他有没有画画,或许有,不过在我不熟悉的地方。”
霍子安和由良辰对望了一眼——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由良辰问道,“这张照片里的其他人,有跟他熟悉的吗?”
卢夏认真想了想,指出一个人:“小高也是南方来的,跟阿谢住在一起,或许他能知道。他在美院里教书,你们去找他问问,说不定有别的线索。”
霍子安感激道:“多谢!打扰您工作了。”他见问不出什么,准备告辞。
卢夏却留住他们道:“坐会儿坐会儿,我们这小村子偏得很,来都来了,再待会儿吧。”
霍子安只好继续喝茶。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卢夏突然指着未完成的画道:“大厨,你觉得这幅画怎样?”
霍子安愣了愣,转头仔细端详这画作。暖色调的画,把食物画得密集,乍看竟像依偎在一起的许多人的ròu_tǐ,画幅又极大,让人感到了不舒服。霍子安摇摇头,“我不懂画。”
“但你懂食物啊。”
“这……不是食物吧。”
卢夏露出了“泼皮”的笑脸,“你看着觉得反胃?”
霍子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卢夏看着他的画,点头道:“霍大厨,你觉得不是食物,但这是我吃过的无数饭局啊;摆出来放在一个画布里,原来那么恐怖呢。”
霍子安笑道:“您说这是写实的吗?”
“当然啦。大厨啊,我特别爱吃。你看我画的光头,一幅画能卖上千万,好多人说我画的就是经济转型时期中国人的面貌。其实呢,”卢夏神秘一笑,“我画的是馒头。”
霍子安和由良辰:“……”
卢夏却很认真道:“一大锅的馒头,热气腾腾地出炉,圆圆的,光滑的,这是我见过最性感的东西了。一想起来,我就流口水啊。”
霍子安只好说:“您的想象力真丰富。”
“哈哈,没人相信我画的是馒头,有眼有鼻,会张开嘴笑,但也只是馒头啊。”
霍子安一怔,这话意味深长,里面有说不出的悲凉。“听说,你现在不画光……不画馒头了?”
“没错!”卢夏语调高了起来:“因为我已经见不到那么漂亮的东西。不瞒你说,我画这幅画,因为患了厌食症。”
“啊?”霍子安很意外,这卢夏是有点儿神经质,但身体可不瘦,精神也蛮好的。
卢夏看着两人不信的目光,“我是说,精神上的厌食。我每次吃饭,就像你看这幅画的感觉一样。太满了,过犹不及。”
霍子安摸了摸鼻子,“嗯……这个……可能画画没用,您该找个医生看看。”
“看心理医生吗?哎,我找他们聊过,他们啊只知道自己的专业,不知道这个世界;我见过的死人,比他们见过的活人还多呢,有什么用?”
由良辰:“子安说的不是心理医生,他的意思是,您可能积食了,找老中医调理下,拉几次就好了。”
霍子安忍笑道:“对,您想太多了,可能问题很容易解决的。”
卢夏不理他们的调侃,认真对子安说,“我在杂志上看过您的菜品,觉得很舒服,完全没有反胃的感觉。如果可以,能请你给我做顿晚餐吗?”
“噢,”霍子安失笑,“当然可以。我的餐馆开门迎客,您有空随时过来吧。”他心想,故弄玄虚了半天,原来就是想吃顿饭。听他的意思,还想加个塞儿,走个后门儿,越过艰难的预订。
霍子安感激他的帮助,答应额外给他开个桌子。卢夏非常高兴,“那就过两周!我和朋友一起过去。希望到时你已经找到你父亲,我们哥几个也能团聚一下。”
出到门口,两人终于忍不住,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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