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愧槐便抬起头,眼皮一掀,一双单凤眼在他尚且年幼的脸上煞是狭长,他的内眼角尖细如钩,双眼皮以一道完美的流线型弧度由窄及宽,延伸到上翘的眼尾,和纤长的睫毛一径在他下眼睑上落下阴影。他冷淡地跟凤把头对视片刻,两只颜色不一的眼珠呈现出一种成年人才有的麻木不仁,叫人暗叹俊美之余不免惊奇。
这一眼对视不长不短,俩人都很平静,可凤把头却清楚地瞧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锋利,阴沉笃定,可惜这孩子闪得太快,倒教凤把头差点儿以为刚刚那一眼是自己的错觉。
果然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他心里赞叹,这孩子心机重得很啊!
当天胡愧槐在凤把头那儿待了整一小时,他走后,朗二又被凤把头叫去,额外派了船医给朗权栋治病,第二天一早朗权栋就醒了。傍晚,凤把头把狼鱼岛的人叫到一块儿,由副手余海宣读判决:
“朗二、朗节庆(黑子)、朗权栋,仨人因财起意、罔顾岛规,在台风天冒险出海,致使朗节庆有去无回,同时毁坏村民财产捕鱼船一艘。
朗二身为狼鱼岛一方领袖,以权谋私,擅自开走鱼船,又因他在位期间,对船坞疏于查探,懈怠渎职,造成捕鱼船船体失修,酿成大祸,着其撤去代理坞主一职,罚工资半年,并于新任坞主上任之后,不得踏入船坞半步,此生不许出海。
朗权栋将风险视为儿戏,未曾阻拦二人且为虎作伥,念其在后续险境之中不顾个人生死,一力救出二人,将功补过,罚工资半年、一年不得出海。
朗节庆起先无视岛规,其后于船上玩忽职守,致使左舷掉臂未曾加固,使船体受损严重。念其已为此搭上性命,徒留孤儿寡母,不予追究。
胡愧槐不听劝诫以身犯险,本该重罚,但他心系至亲,又于险境中救人有功,着其在马厩劳作,以观后效。
以上——狼鱼岛船帮总把头,朗裘凤。”
判决书没念完,人群就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盖因村民们只知道四人出海的原因和回来的结果,对整个过程却一无所知,现下这几条论断条理清晰,大家又都是渔民,一边听一边已在脑海里勾勒出个大概,明白这其中责任最大的一是朗二,船坞里的捕鱼船确实老化的厉害,要风平浪静出海遛遛还可以,台风天就用这破船出去,出事儿也在情理之中。其二则是黑子,船上器具加固是重中之重,想来那会儿形势紧张他太心急,虽然理解,但不免感叹黑子有勇无谋,命丧黄泉也是活该。
众人一阵唏嘘,该回家做饭的正要回家,想借机留下来跟凤把头搭几句话的正琢磨着说啥,那余春梅在村民中沉寂片刻,猛地冲出来,一头扎到凤把头脚边,扯开嗓子嚎起来:
“我不服!我不服!错的明明是那野杂种,他是灾星!要不是他在船上我们家黑子也不会死,凭啥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凤把头你不公平!我不服!”
她嚎得肝肠寸断,又灰头土脸,眼皮不住上翻,像要生生哭死在凤把头面前,虽然难看,可众人都觉得心下不忍,想她年纪轻轻便扯个孩子成了寡妇,一时间又感同身受,好几个女人都别过脸抹眼泪。朗琪睿也出现的及时,小孩儿抽噎着走到娘亲身边,咧开小嘴压抑着哭腔,唤了句:
“娘,你别伤心,儿子会养你的。”
余春梅更加悲恸欲绝,把儿子搂到怀里不住摩挲,“儿啊,娘没用……这天下没有天理了!没人为咱娘俩儿做主!眼看你杀父仇人在咱娘俩儿面前活蹦乱跳……娘啥都做不了!等你长大……一定为你爹报仇啊——”
这凄惨的一幕使众人心酸不已,偷眼打量凤把头的脸色,见凤把头早有预料一般,面不改色地对副手余海使了个眼色,余海走到余春梅身边好言相劝,把朗琪睿抱走,余春梅继续旁若无人地嚎哭,凤把头就弯下腰来,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弟媳,我知道你接受不了黑子的死,我也知道你心里清楚,黑子兄弟是死有余辜,他要是在我船上犯下这种错,早被我丢到海里喂鱼了。你之所以过不去这道坎儿,是因为黑子的死,你也有份账——当日他们仨出海之前都曾回过家,除了权栋受到阻拦耽搁了半个钟头,你和俊婶儿根本没拦过你们男人……更甚者,你真正不能接受的……”
余春梅觉得耳边这道温柔的吐息,如同蟒蛇将猎物吞腹之前的快慰的挑衅,令她不寒而栗。
“——不是黑子死了,而是别人活着回来了。你不敢把你这点儿阴暗肮脏的小心思表现出来,更没有理由跟两个大人叫板,这才调转矛头把前因后果、天灾人祸全嫁祸给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孩子,好替你自己的罪孽找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凤把头边说边观察余春梅的表情,见她双目呆滞面如死灰,心里更生起几分冷意,语气也更阴沉:
“我奉劝你一句,别让我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扯下你的脸,更别把你卑鄙的人性教给你儿子。我狼鱼岛的子孙,你养不好,自然有那好人替你养!”
他起身离开时满面春风,跟众人说说笑笑好不亲切,只见余春梅在地上呆楞片刻,接着一抹脸儿爬起来,有那好事儿的女人凑上前问她凤把头说了啥,她羞臊地拢一拢头发,说凤把头夸赞她家朗琪睿,说得有板有眼,神态自然,就是眼神儿有些躲闪。众人只道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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