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不接一语,韦欢见她模样,忽地生出几分心烦,言语还甚温和:“多劳你,天热,你自去阴凉处歇一歇,今日不必当值。”待王德一走,便抿了嘴,静静立了许久,唤人道:“备车,去苑中问起居。”待人走了,额外唤来内侍佛奴:“你随我去,见见你阿姊。”
这小童年不过十二三,却已颇有了成人的模样,得了吩咐,不过躬身一喏,韦欢喜他沉稳,略一点头,更过衣服,将要出门,想起什么,又命人道:“大郎许久未拜见陛下了,叫他起身,随我同去。”
宫人领了命,不多时便见守礼过来。一望便知是这小郎才起身,顶发凌乱,两眼惺忪,一手还揉着眼睛,见了韦欢,软绵绵叫一句“阿娘”,他的兄弟们到了这年纪,声音大多已不堪入耳,他却还是少年清亮嗓音,叫娘时水汪汪大眼看过来,个子已比韦欢略高了,却还如稚子般伸着手来牵韦欢的手,脸亦要来蹭韦欢的肩,大约是想起了养娘们教的“授受不亲”的话,又止在那里,努力要露出个成人的脸,却依旧是童稚模样——直是太平当年。
韦欢一见守礼,便不自觉地露了笑,刚伸出手去,守礼便机灵地一蹲,矮身让韦欢的手碰在自己头顶,韦欢颇觉好笑,在他头上一敲,道:“好的不学,偏是赖床睡懒觉的毛病学了个十足——去把头梳了,穿好衣裳。”
守礼乖乖应了,随人出去,隔了一会又过来,宫人们甚知韦欢心意,特地选的紫红袍衫、玉钩金带,衬得这小郎粉面朱唇,玉雪可爱,骑了大马,又觉少年英气,俊俏非凡,韦欢自车中将儿子看了又看,越看越觉欢喜,欢喜之后,又生出重重隐忧,车窗抬了又放,放了又抬,反反复复,心乱如麻。到苑中下马时遇见安定公主,见她将守礼的手一牵,细细打量,便更增烦扰,勉强应酬几句,偕至正殿,又正见太平男装紫服、金冠玉带而来,两下相见,守礼矜持稳重,不曾扑过去唤姑姑,反倒是安定公主眼前一亮,一手携了太平,一手携了守礼,左右一看,笑吟吟道:“这真是嫡亲姑侄两个,竟生得一模一样。”说了向韦欢一看,抿嘴笑而不语。
韦欢知道她意在何指,若是平时,不过一笑而已,今日却莫名地生出些火气,微笑道:“我倒觉得我们大郎与阿姊家小大郎更像——可见是表兄弟。”
安定公主面色不变,倒是太平一眼看了过来,一手牵住守礼,嘻嘻哈哈地道:“兄弟之子犹子也。既是犹子,岂有不像之理?”
安定公主大笑道:“犹子即子了——别人的儿子,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也不问别人愿不愿意?”
太平对韦欢眨眨眼:“阿嫂作证,不是我要和阿嫂讨儿子,是阿姊非要让我和你讨儿子。”
韦欢饶是心烦意乱,也被这小娘逗得笑了,故意嗔道:“大郎又不是物件,什么讨不讨的,还说是姑姑,你看你可有个像长辈的样么?”
话音方落,却见守礼微红了脸,伸手摸了摸脑袋,安定这厮眼尖,一下看见,放过太平,向守礼笑道:“大郎不是物件,大郎自己可想认这个阿娘?”
韦欢蓦地生出一股怒意,听守礼红着脸道:“阿娘是阿娘,姑姑是姑姑。”安定还不依不饶:“那大郎想不想要姑姑做阿娘呢?”
守礼低了头不吭声,安定又问一遍,太平笑道:“阿娘传见了,阿姊与我进去罢。”转头看韦欢一眼,挽住安定,步入殿中。
守礼抬头看她二人进去,转过头来,向韦欢轻轻唤:“阿娘。”
韦欢对他一笑,伸手为他理了理衣襟,片刻后又有人来传见,守礼不自觉地将韦欢的手一牵,韦欢拍了拍他的手,带他进去。
安定与太平具陪在帝侧,一见他们,安定便笑着下阶,推着守礼到近前:“阿娘看看,是不是很像?”
皇帝一手携着太平,将守礼打量几眼,微笑颔首:“果然是像的。”转头看太平时,目光却慈爱得多:“今日是又去哪里撒野了?怎么想起穿这身——好似还有些不高兴?你现在在都中可是大名鼎鼎了,还有谁敢惹你?”
太平虽不自觉,嘴已微微嘟起:“约好和独孤绍打球,结果她说衙署有事,不知是学里闹事还是怎么,临时寻了独孤敏代她…”
安定公主插嘴道:“听说独孤敏打球也是极好的。”
太平便跺了脚:“打得太好了!一早上我这队一个球没进,还不如和独孤绍打呢。”
此言一出,殿中人具是一怔,继而自皇帝而下,笑倒了一片,连韦欢也轻扯了嘴角,将笑未笑时,不防太平一下过来,牵着她上阶:“下回要去,就叫阿嫂一道,阿嫂球打得好,还有阿崔——阿崔,阿嫂,我,阿娘再借我几个打球供奉,我们组一队,再去战独孤姊妹,保管让她们一个球不进。”
皇帝笑得几不可支:“你自己球技不佳,不说勤练,只顾着想这些邪门外道,还有脸说!”
太平洋洋得意:“这不是邪门歪道,这是兵者诡道,阿嫂说是不是?”
韦欢扯了扯嘴角:“我不曾读兵书,不知兵者什么道。”
太平便扬头去看守礼:“大郎读了兵书罢?没读也该听过这句,你说是不是?”
守礼眨眨眼道:“我听祖母的。”停了一停,又道:“祖母说不是。”
众人一怔,倏地又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韦欢向太平看了一眼,见她也正看着自己,两眼一眨一眨地,灿若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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