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切莫听信谗言,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朝堂之上一时之间一片混乱,如同菜市场。
有人欲要卖苦卖惨,有人欲要胡搅蛮缠,但一帮武官大老粗哪儿是牙尖嘴利的言官御史们的对手,很快便被怼得缴械投降,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满脸便秘地憋屈着。
终究理亏的是他们。而且自己人吃自己人的腰包,还吃出了边关数百条人命,一大半将领也是难以昧着良心忍下去的。
几层台阶之上,方明珏如置身事外般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待得双方分出胜负,才慢悠悠道:“曾爱卿所言甚是。那依曾爱卿之意,该如何处置此事才好?”
御史大夫曾子墨不避不让,直言道:“回陛下,依臣之见,名单上所列之人不论品级官职,俱要定罪,以儆效尤。所有按罪抄家之人,家产捐于军中,以补饷银军资之缺。”
方明珏半开的眼微透出一丝光来。
他不动声色地瞧了曾子墨一眼,没有立即应声,而是颇有些稚子气地望向常太师,一副征询的表情。
杨晋一派心头俱是一紧。
若真按照御史大夫这个处置办法,他们一党便是元气大伤,绝难安好。这可不同于平日的小打小闹,常太师若真允了,便是意味着这伪装了许多年的和气画皮,彻底地撕破了。
常太师淡淡地扫了御史大夫一眼,略一颔首,“子墨所言,实乃良策。”
“那便依曾爱卿所言。”方明珏像是松了口气般,微微塌下脊背,将此事迅速盖棺定论。
早朝散了,还未出凌霄殿,一帮火气大到没边儿的武将便聚在一块,怒气勃发。
一人大嗓门直接便道:“真是岂有此理!这帮疯狗,只会咬人!”
周朝峰看了那人一眼,叹了口气道:“学林慎言。此番……我们也怨不得旁人。”
其余人闻言,如兜头落了盆冷水,全都面色难看,紧咬牙关。
兵部尚书环顾一圈,神色阴冷道:“昨日我便已得到消息,还往太师府拜见,以大价钱换人顶罪,却未成想,常裕禄此等奸人,竟临阵反戈!”
周朝峰闻言惊愕:“大人,既与太师通了气,为何曾子墨还跟条疯狗似的,咬着不放?”
兵部尚书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还没看出来吗?这本就是他们设的计!不然以荣庆云那等鼠胆,岂敢往重要军需上伸手!”
有人反应过来,脸膛涨红:“用一个常家远方亲戚,换十数位将军,真乃毒计!”
“谁让我们偏偏有愿意中计的人呢?”一人嗤笑了声。
像是根利针一下子扎到了痛处,人群内刹那静下来。
兵部尚书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率先迈步走了。
他心中已然生出了摇摆。
虽然如今他官居高位,无须再征战疆场,但他年轻时也曾是一位少年将军。即便后来投靠了杨晋,被荣华富贵蒙了眼,但心口热血未干,仍记得昔年同袍之谊。
绝同袍生路,发死人横财之事,尚书大人自问难以接受。
昨夜他虽然与常太师做了交易,想要压下此事,但心中难安,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今日听得如此结果,气愤之余,竟还有些庆幸。
常太师虽老奸巨猾,却仍有些正理,而杨晋如此任人唯亲,不顾是非,又是否值得继续投靠下去?
兵部尚书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苦笑着离宫而去。
尚书大人眼中仍有正理的常太师现下却是极为恼火。他这回是吃了个结结实实的哑巴亏。
常太师并非是有如何的正义心肠,又是如何设计陷害,他确实答应了兵部尚书的交易,压下此事。以此换得几位门生故吏进入军中,还能卖得杨晋一个人情,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只是他手底下最听话的一条狗,却头一次,不听话了。
常太师撩开眼皮看了一眼马车里坐在对面的御史大夫,心头怒火中烧,面上却老神在在,敲打道:“子墨正直,今日朝堂之上,却是锋芒太露。”
曾子墨是正儿八经的常太师门生,与老师相处多年,此时一听,便知常太师所言为何。
他恭谨地垂着头,口气和缓,说出来的话却硬得硌牙:“老师,今晨您的信函子墨收到了,但子墨以为是非黑白,该当如何,便是如何。不该伸手处伸手,便当杀一儆百。边关将士之性命,犹在此等贪官污吏之上。”
常太师老态龙钟地叹了口气:“子墨长大了,已然学会顶撞老师了。”
“子墨不敢。”曾子墨道。
常太师又叹了口气,手指点了点车内的矮几。
曾子墨会意,为老师倒了杯茶。
常太师轻啜了口茶水,新茶味甘,满口生香。他微闭着眼,道:“年少气盛。为官之道,你还是没学到家。一场利益权衡的交易罢了,只你认了真,令为师骑虎难下啊。”
曾子墨不是没学会,而是不愿学。他知道此时若是自己说句“知错”,常太师也不会过多责怪于他。但他若真的说了,也便不是曾子墨了。
在山雨欲来的沉默里,常太师喝了半盏茶,便摆摆手,将这块点不化的顽石从自己的马车上扔了下去。
曾子墨离去,马车继续慢悠悠动起来。
常太师静默地坐了会儿,忽然抬手将剩下半盏茶倒了,眼睛微眯,喃喃叹道:“旧茶犹苦,不留也罢。”
下了朝的方明珏此时还不知自己与萧乾合谋的计划,竟然还顺带取得了两个意外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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