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江慕之第一次,以非学生代表的身份,在礼拜一升旗时走上了学校的看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脸憋得通红,念起了检讨。
可以说,金稻田见证了江慕之一代人的青春和成长,而江慕之也一路见证了它从十六元飙升到八十的过程。
唐绵总在背后骂老板是奸商,可那又能怎么办?骂完过后,还是舍不得那个味,风雨无阻地去。
其实江慕之以前并不喜欢总来金稻田,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口腹之欲也越来越淡,她始终觉得,食堂四楼的和这里的味道,只差了毫厘,可哪个味道不是个吃?能用十二元买下来的,为什么要花八十?
连带着,她也不准唐绵总来。
唐叔唐婶看着她长大,儿时为数不多的温暖就来源于他们,他们的女儿她自然也要看顾着。唐家的家庭收入并不是很高,每个月给唐绵的生活费也是固定的两千,若是都费在这一碗面上,她每个月的下半旬都只能吃咸菜喝稀粥,江慕之怎么能让她乱来?
可见过唐绵折在时候正好的年纪的江慕之,哪里还狠地下心,对她的阿绵要求这要求那的。
重来一次,她只想什么事都由着阿绵顺着阿绵,阿绵最爱这一碗面,她就让她吃,阿绵前世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家店面,她以后也要帮她盘下来,还有阿绵,临死前最后的那一句话,她前世答应了,也坚持了三年,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她这一世,也该完成了。
江慕之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她刚刚从容非瑾的婚礼离去,本以为,这座城市就这样被她的那辆破车抛开,就这么尘土飞扬,永生不见,却在半路被唐绵拦了下来。
唐绵毫不客气地打开了副驾驶,一屁股坐了上去,熟稔道:“就知道你在这,到金稻田面馆。”
曾经青春明媚的少女褪去了青涩,身上的那股傻劲被吊儿郎当所替代。那时她还在想,这家伙,定是和阿谌那个不着调的学坏了,连身上的气质都一般无二。
唐绵没说她要干什么,江慕之也没问,就静静地看她吃。唐绵吃完了那一碗面,毫无形象地拿手擦了擦嘴,惋惜道:“这么好吃的味道,估计以后是吃不到了。”
结了账,就拽着江慕之走了。
“不是,你干嘛啊?”江慕之挣脱了唐绵扯着她袖子的手,皱眉问道。
“我干嘛?”唐绵咂巴了下嘴,似乎是在回味面的味道:“你都要走了,我当然是要和你一起走了,上一次你走的匆忙,也不告诉我你在哪,这次被我逮着了,就别想再甩开我。”
“你走干什么啊,唐叔唐婶知道么?”江慕之不觉得感动,只觉得荒谬,声色俱厉道:“别胡闹了,赶快回家去。”
“我不!”
“回家去!”
“就不!”
“听话!”
“不听话!”
……
江慕之气得不行,可唐绵死活要和她走,她也着实没有办法。
她生着闷气,一句话也不愿意和唐绵说,那时在夜里,就更显寂静。后来那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她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一个刺眼至极的光线忽然射进她的眼睛里,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紧接着,一辆大货车迎面而来,刹车声、碰撞声、喊叫声接踵而至,她的阿绵没系安全带,下意识地护在了她的身上,后脑勺扎了一片玻璃碴子,温热的血因为她倾斜的身子,全都在眼角顺着脸的纹路,缓缓地淌了下来,好像是流了血泪一样,淌在了江慕之的脸上。
那一瞬间唐绵还活着,张了张嘴,却大口大口地往外喷血,她的眼白不自然地向上翻着,眼睛也越来越浑浊,那最后一句话,只说了一半,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就永远地失去了气息。
“忘,忘记,好,好……”
那漂亮的杏眼瞪得大大的,又好看又恐怖,好像下一秒眼珠子都能瞪出来。
江慕之想,她想说的,大概是,忘记容非瑾,好好活着。
她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忙不迭地悲痛点了点头,她不想让阿绵死不瞑目。
可她明明答应了,却愣是一句话也没做到。
后来,阿谌觉得是她偏要去参加容非瑾的婚礼,才会害了唐绵性命,参加完阿绵的葬礼,就带着父母的骨灰远走高飞,再没踏进江海市一步。谨言也因此对她失望透顶,连道别都没有,连夜赶回了自己西北的家乡,从此更是再无音信。直到江慕之临死前,也没能再见到她一面。
大学时关系最好的四人,就这么死的死,走的走,天涯海角,各奔东西。
从小对她关爱有加的唐叔唐婶,痛失爱女,一夜之间白了满头,他们说再也不想见到她,却在她日复一日的坚持后,终于打开了房门,三人抱头痛哭。
这才给江慕之留了那么一点活着的念想。
好在上天给了她一次重头在来的机会,一切还都为时不晚。
这一世,江慕之不想要其他的,亲情、爱情,那些弃她如敝履的,她都不想再见他们一面,却独独想要守住自己这三段弥足珍贵的友情,免她们一世流离。
“呦,阿绵和阿慕来啦。”江慕之一行四人刚进面馆,人至中年已经发福了的老板就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
江慕之微笑叫道:“田叔。”微笑中又带着些许苦涩,苦涩中也听出了些许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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