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戎缓缓回身,暗压着怒火,仿佛一头蛰伏在黑暗的猎豹,狭眸炯炯有光。
“别拿阿蟾说事。”
梵慧魔罗踱步至人面前,他比裴戎高了半头,垂头俯视时,揽紧人的腰胯。
“为何,是蟾公子不够动人,还是说我的狼崽儿身体尚未成熟,没正常男人对于仰慕者的念想……”手指碰上人的身下,微微笑道,“看来这个问题,不需再问。”
裴戎被迫出一声苦闷的鼻音,用力握住那只手,冷声道:“别羞辱他。”
梵慧魔罗垂头在他颈侧亲吻:“羞辱?你将他当成什么?种在雪中的莲花,养在河畔的水仙?让人碰上一碰,都是羞辱么?”
裴戎被人困于臂间,像是一头被雄狮叼住的麋鹿。
梵慧魔罗能感受到怀中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而后,那颤抖的双肩忽然平静了下来。
裴戎轻轻一叹:“梵慧魔罗,我只问你一句话。”
梵慧魔罗问:“什么话?”
“自我与阿蟾交心后,你总用他撩拨我,是因为我待他的态度与待你时截然不同?
“你们本是一人,然独你承受诅咒,而阿蟾超然世外,且招人喜欢,你心中不忿,怀有怨气?”
话里坏外直指梵慧魔罗如他可厌的俗人一般心怀妒忌,但对方不恼不怒,依旧静静凝视着他。
裴戎道:“我这辈子认识的人不少,但朋友只有两个。”
“尽管一个身怀诸多秘密,另一个同我一般满手鲜血不是好人。”
“但我相信,他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境地都只会帮我,不会害我。反之亦然,他们也是信我的。”
他诚恳道:“人的交往,最重要的是以心换心,你若对别人漫不经心,又怎能让别人真心待你?”
“依你所言,因为我的漫不经心,苦海十万苦奴对我赤胆忠心,也都是假的?”梵慧魔罗说。
裴戎一声嗤笑:“我不相信,连我都懂的事情,洞悉人心的御众师不会懂。”
“你曾说过,昔年慈航道君受天下人敬重,而道君只是在做自己而已,他不需这份敬重。你与苦奴们也是一般,他们因为你的强大仰慕于你,但你只是你,并不需要他们的仰慕。”
“你对他们无所求,所以不在乎,可我……”裴戎闭上眼睛,侧脸不去看他,“可我已非你的下属,又非你的信众。而你总在骗我、折腾我,却又指望我忘记这些,想如待阿蟾那般待你,天下哪里有这般可笑之事?”
终于,将积压心底的怨气说出,像是压在胸口的大石被移开,裴戎感到一身轻松。
苦中作乐地想道,虽然是抱怨,但难得发自肺腑,大约也能算作“衷肠”吧?
且已做好被人戏谑讥讽,或是说成自作多情的准备。
但半晌不见人回应,转头看去,城楼之上已经是鸿飞冥冥,不见人踪。
裴戎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背倚石栏,眺望沉入地底的夕阳。
在思索魔罗心思无果之后,想起另一个问题。
梵慧魔罗在他心里能算什么?
他伤害过自己,却与自己有过最为亲密的关系。他是阿蟾,却又不是阿蟾……对于自己而言,他到底能算什么?
入夜,秣马城亮起万家灯火。
想要让一座城池换个主人,并非只是攻城破门,战败守军那般简单。繁琐的工作还在后面,譬如接管事衙门、户籍、府库、军械、矿区等,召集平民商人进行安抚,或是威严恐吓或是约法三章,压制城中民心等等。
好在苦海杀手办事利落,且凶名赫赫,刚刚入夜就将要急的活计完成得七七八八。
而大雁城众骑士只是协助攻城,能攻下已是意外之喜,本就没有想过能从苦海手中抢得秣马城主权。因而也不插手对于城池的清洗,乐得一个逍遥自在。
这群马匪出身的汉子一旦逍遥起来,首要的便是一件事情——喝酒。
穆洛才扛着王十郎从酒肆里出来,又被阿尔罕等人勾肩搭背,拖上另一个酒桌。
四五张桌子拼作一处,人挤人地围坐一圈,茶几、花架皆被搬来充作凳子。实在坐不下的,就那自个儿的腿支着。
十好几个大漠男儿,扯开衣襟,撸起袖子,划拳,聊天,用匕首切割架在火炭上烤得油汪汪的羊肉。
吃得高兴,穆洛霍然起身,一脚踩在板凳上,高举酒碗,大呼“一贺我等攻下秣马城”,引来众人叫好,酒碗叮叮咣咣撞成一片。
“二祝诸君武运昌隆,大雁城铁骑能一举踏平拿督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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