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看到,那初夏时分。
南窗之下,寒轩孤坐不语,手中把玩那一支景天,神色疏淡,那心头暖意稍退,又起一片阴云:世事无常,时不我待,其二人如此,自己亦是如此,便只可放手一搏。
翌日上朝,乃寒轩主政的第十日。时至今日,朝中终是一人不差。寒轩满面欣然,然此时其面中笑意,再也不似从前澄澈。
“终于人齐了。”寒轩浅笑,“十日来辛苦吏判大人和大将军了。”
吏判和绥安二人,只略有不安,缓缓答了一句“不敢”。
“今日人齐,本宫有一道懿旨,在本宫心中压了良久。只是这一道旨意之后,本宫便不再是本宫,懿旨也不再是懿旨。”
众人大骇,却也不敢多言,只看殿中万籁俱静,肱股战战。
“殿中冠盖如云,有多少是人浮于事?有多少是冬烘学究?有多少是文婪武嬉?又有多少是负乘致寇?”寒轩起身,铮铮立于殿阶之上,“为这一群弄舌鸱鸮、鸣噪狐枭,牺牲几多英臣良将,折损几多民脂民膏!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不意寒轩骂的狗血喷头,只噤若寒蝉。
“先帝遗诏之中,白纸黑字,本宫当承继帝位,鸿钧天下。本宫本想,牝鸡司晨实不符礼法,便有垂帘而治之心。却是这许多庙垣之鼠,逼的本宫忍不住,亦不可忍!故今日当昭告天下,本宫谨遵先帝遗诏,承继大统。大行皇帝七出毕时,便行继位之礼。”
寒轩言毕,殿内仍是鸦雀无声。
绥安见此,一手抽出腰间佩剑,反手一招,将那锋刃死死插入身前地砖之中,只听得一声脆响,砖石砰溅,震得人心头一颤。
绥安面色深凝,正色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迟疑一刻,终是随之山呼万岁。
“尚有两件事,当知会尔等一声。”寒轩侧立于殿阶上,睥睨殿中众臣,“镇国大将军萧遇为国捐躯,一生赫赫英名、立地擎天,当封为镇国公,入享太庙,夫人封韬纯君,随之合葬。”
“圣恩浩荡。”又是绥安一语在先,众人才讷然跟随。
寒轩缓步向内,一身珠玉,只看得脑后数枝银簪。方剩一步便离开此殿之时,寒轩才停下脚步。
良久才听得一句:“还一件,便是朕属意南都任氏,宜封为中宫,以奉宫闱,持躬御内。”
寒轩方去,殿中便物议如沸,寒轩听得身后嘈杂人声,看这条长廊上澹荡春光,心中只觉,一意孤行时,别有一番快意滋味。
方回后殿书房落座,隐隐听得甲页相撞之声,便知是绥安,正急急追入这西偏殿中。
溪见入殿,自知无须回禀,寒轩心中亦早有数,便只惴惴看着寒轩。
寒轩不露心事,如常道:“有件要事,你亲去办,那九幽柱下之人……”
溪涧乖觉,寒轩言辞半吐,他便已心领神会,颔首相应,又借机道:“大将军正候于殿外,不知陛下……”
“上茶来。”寒轩轻言一句,溪见晓得殿外已听得动静,方两难间,好在寒轩淡淡道了句:“传。”
轻启殿门,绥安只看寒轩一身素色,坐于书案之后,嘴角微露一抹浅笑,轻刮茶盖,凝神手中茶雾暖烟。
绥安见此,那满腔激言,亦一时凝涩,拱手道:“先帝尸骨未寒,此时册立中宫,既妨先帝圣誉,亦予朝臣话柄,望娘娘……陛下三思。”
寒轩良久未语,绥安便只谦恭垂首,不敢再言。
“人死如灯灭,难顾身后名。所谓声名毁誉,不过是闲人聒噪,本无足轻重,时局朝政,向来只赖实权铁腕,此中道理,兄长岂会看不穿。”寒轩缓缓道来,却似字字如刀,“朝中既已物议如沸,便不怕再添薪火,将军虎符在手,有将军保全,朕最是放心。”
绥安不意寒轩作此语,便难再行辩驳,只婉言道:“若陛下圣心早定,亦宜缓缓图之,如此风口浪尖之上,实是凶险万般。”
“祸福难测,当及时行乐,不可妄图来日。将军且看萧将军之事,心中想来亦有所感。”
“陛下一意孤行,纵可自得圆满,然将失尽朝臣之心,亦将令宫中亲贵心寒。陛下当有轻重。”
听得此语,寒轩侧首,目视溪见,其便领一众宫人,悄然而退。
遥遥望去,绥安眉目如山,冷峻深幽,然有一抹情愁,如山间晓雾,弥散壑谷。
“我明白的,你心中,自是不愿我再委身他人。”
听得寒轩一语,绥安亦略舒缓神色,缓缓道:“你我虽已是殊途而行,回首来路,总有残念难了吧。”
寒轩一丝苦笑,道:“你自可放心。自我初遇其人,我便知,我此生不过是痴心错付,终不可得。”
绥安不解道:“入主中宫,得封册位,世人眼中,便又是佳偶一双。”
“哥哥自是明白,那亦不过是世人眼中一对伉俪鸳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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