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响亮的“二起”爆炸声,又把她唤回到现实中来。一线“起火”的微光,又照出了她绝望的泪脸。我为什么在这里省城,张大婶的棍子,烂花和俊媳妇的谩骂,公安局的追捕,文支书要她领衣裤,二姐和三姐的怒骂,爹的愤怒,整个十八户的冷眼,使她的两脚不能再踏进村去,也不能再回省城;杨家寨,她一想起来这个村庄,便不寒而栗,它比大狱还可怕。在那里,她被展览了luǒ_tǐ,饱受了拳头,画了王八脸,被一群小学生追骂,丢尽了脸面。十八户,不要她了。父母姐妹的谴责和卑视,村人的耻笑和谩骂,变成了把把锐利的尖刀。她不敢接近他们,她无颜和他们在一起。在这人人欢乐的除夕,在这寒冷孤寂的旷野,她只能默默哭泣,只能默默悔恨,只能对老杜梨树倾吐心声。
是谁把我送进这个绝境不是。他是我的大恩人,在人间只有他看得起我,亲近我,待我好,应该受到报答。我报答他难道不应该吗二歪帮我“起户口”,朱民帮我“换工作”,高才请我大会餐,他们对我好,对我亲热,我报答他们有什么错?为什么世人饥笑我们,卑视我们,公安局还要抓我们为什么世界上的事这样复杂,这样不可理解
去哪里?哪里也去不得。茫茫大地竟无立足之地。投奔哪家?哪家也不再要她。她真正成为一只人人鄙视又仇恨的丧家犬。
也许就是命里注定,在她一个多月的流浪中,连她自己也不知怀上谁的野种。经再三询问,要打掉胎儿必须要有单位介绍信和男方当事人在场。要杨山伯给她开打胎信陪她打胎,那还不把她打死!要爹找文支书开打胎信陪她打胎,那还不把她活埋!到省城找卜三给她开打胎信陪她打胎,那还不是自投罗网蹲大狱!如不打掉这个野种,那么只能生在杨家寨山伯家或十八户娘家。这样即使不被打死,也会被唾沫淹死。再远走高飞那也不可能了。出了门没粮票没钱就不能吃饭,没有身份证明信就不能住宿,就是“黑”人,早晚会查出来坐大狱。哎,命中注定要我死!
令人神往的省城去不得;令人留恋的杨家寨去不得;近在咫尺的老家也去不得!罢,罢,罢,我自作自受,怨不得天,尤不得人。都怨我自己命苦!
她擦干了眼泪,坚定地快步向村走去。
她在村边一家门口偷偷解下一根灯笼绳。
她毅然决然地又回到老杜梨树下。
第82章大年初一杜梨树上的吊尸
大年初一,农村的欢乐达到顶点。夜间三点多钟便此起彼伏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村民穿上新衣,戴上新帽,迈着轻盈的脚步,挂着欢快的笑容,说着人们爱听的吉祥话,开始“拜年走节”
十八户村小人少。磕头拜年格外认真。但杆儿叔和俏婶半点新年的兴致也没有。愁眉苦脸地拜完年,便都躺在炕上摆瞬、生闷气。
翔英和盼弟煮熟了饺子,姐妹俩每人只吃了半碗。杆儿叔和俏婶一个也吃不下去。只有卜宁和彦芳吃得满香。一大一小两人把三碗饺子一鼓作气消灭干净。
翔英觉得在家闷得透不过气来,串门儿又不愿见人。干脆她披上大衣到村外转转散心。
出了外门向南走去。
天幕抹上一层灰白色的残云,望而更加惨愁。灰褐色的大地一片光秃,使人感到更加凄寂;凛冽的朔风阵阵呼啸,使人更加寒冷悲伤。远远近近的炮竹声,使她更加浮想联翩。人生,是欢乐的,又是痛苦的,是幸福的,又是受罪的;是高尚的,又是卑污的!漫长的历史上,多少利国富民的英雄豪杰,被祸国殃民的反动势力所扼杀。有多少坑国害民的奸人居于高位,作恶多端。有多少碌碌无为和寻欢作乐者,都已“灰飞烟灭”。她又想起了王安石罢官归里,想起柳宗元贬谪柳川,想起康梁变法谭嗣同血溅菜市口。最后想到她自己。她笑了。封建帝王和他们至高无尚的权力已一去不复返了。可笑的是,现在仍有大大小小的“官”为了以权谋私,千方百计整治以权为公的人,却总是有人保护资助他们。但可以肯定,他们都是“短命”的。华荣药厂和它上面的权势人物,为了保“官”保“利”而搞的政治把戏,一定会被国家拨乱反正的政策所戳穿。他们和历史上所有腐朽势力一样,决不会拖住历史的车轮。
清冷的空气,广阔的原野,使她郁闷的心胸暂且得到宽解。
她抬头望望星罗棋布的麦田,一垄垄麦苗被寒冬摧残的枯黄萎缩,一片片碱地上的枸杞银花树苗在寒风中瑟瑟摇曳。老家的“白碱地”改造好了。她想起了童年。她想起了童年在梨树下吃杜梨。她抬头眺望南方。咦!那杜梨树上挂着什么
她正想前去看个究竟。盼弟来在她背后。
“二姐,大队支书找你。说商量商量找云英的事儿。让你快回村去。”
“盼弟,你看!那老杜梨树下挂着什么?”
盼弟瞪起眼睛朝南望去:“好像一件大衣,谁挂在上头?”
“走!看看去。”
姐妹俩快步向南走去。
“大衣”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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