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赴杭州之后,钱渊出入过很多衙门,如王民应时期的巡抚衙门,如嘉定县、华亭县的县衙,几个月前在总督衙门转了圈。
虽然明朝有着不修衙的传统,但如富阳县这么寒酸的衙门还是第一次见到。
衙门内的建筑、设施有点破,这个很正常,但人手这么少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户工兵刑吏礼六房一共只有八个文员小吏,衙役一共只有十二人,一个捕头,六个捕快,都远远低于标准线,关键是海瑞还不允许有白役。
“熬着呗。”一个衙役在外面苦笑着向杨文抱怨,“总能熬的走吧。”
“一任三年,说不定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再三年。”杨文撇撇嘴,“也不知道你们喝西北风喝个九年,会不会饿死。”
“谁说不是呢,这位大爷,一个幕僚都不带,还不准大伙儿弄银子。”衙役那张脸都绿了,“要不然,一个县衙也不止这几个人。”
一个捕快弓着身子小步跑来,“银子都收拾好送上马车了。”
杨文点点头正要客气几句,里间传来钱渊厉声喝骂,那个讨厌的捕头拉着脸出来,看了眼杨文不吭声离去。
“这位捕头倒是对海知县忠心的很。”杨文有点犯嘀咕,一般来说捕头都是当地人,海瑞对自己狠,对下属也狠,这捕头却不怨不悔,一直挡在海瑞身前。
“刘头啊,他不是本地人。”衙役随口道:“钱塘人,去年才搬来的。”
捕快凑近低声说:“这次的事儿就是他怂恿的,信誓旦旦说肯定不是总督府的信使,说不定是哪家的豪奴。”
“就是啊,如果知道是华亭钱家护卫,哥几个打死都不敢动手啊!”
“刘头的大哥就是死在总督府……噢噢,不对,去年那应该是巡抚衙门,二十大板,抬回去就没了,之后才搬家来了富阳县。”
“不过刘家有钱,据说以前也是海商,说不定是倭寇呢!”
杨文越听越不是味儿,这两货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想甩锅啊。
“兄弟别不信,刘家老二早年好狠斗勇,有个花斑虎的绰号,后来出海……再之后刘家就发达了。”
“听说过,不过刘家老二好些年没冒头了。”
杨文瞳孔微缩,将两人拉到角落处细细询问。
钱渊身边诸人,王义是老兵,日常练兵,发号施令都是他的责任,杨文、张三略次一等,但杨文这几年磨砺下来更受钱渊重视,诸般机密大都知晓。
里间的县衙二进房里,胡桂奇无语的坐在一旁只顾着喝茶,钱渊和海瑞唇枪舌剑……当然了,明显是钱渊占绝对上风,要不是匆匆赶来的王寅在劝和,海瑞都快要说不过就动手了。
“我知道他清廉。”钱渊从容的对王寅说:“毕竟出身低,想走仕途总要有点长处,所以清廉成了他的凭仗。”
“和他作对,不管如何都惹得一身骚,他清廉,海情天嘛,反对他的人自然不是好东西。”
王寅苦笑道:“展才,这话也说得过了点……”
“你心里没怨气?”钱渊嗤之以鼻,“他不收常例,两袖清风,所以也不会向巡抚衙门交常例。”
王寅这下不吭声了,下面的县衙除了收税之外都是有额外任务的,谁都有小金库,这是官场惯例,但每个月,或每个季度都要向上级衙门交一笔常例……也可以说是保护费。
杭州六县,只有富阳县坚持不交,海瑞直截了当的放了话,除非巡抚衙门或总督衙门下公文……但这种事怎么可能落在纸上。
胡宗宪现在为了银子愁的头发大半花白,看到海瑞这种油盐不进的……还没办法发落。
人家是清官啊!
王寅看向还脸色铁青的海瑞,“刚峰兄,总督大人准备上书,请截留江南盐税。”
钱渊动容道:“已至如此?”
“夫山先生上个月先后去过严州府、处州府,俞大猷、卢斌募兵……难啊,仅仅安家银就不够,又军械奇缺,粮饷不足。”王寅叹道:“如同千里马,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嘉靖三十二年王民应首燃战火,到如今已经三年多了,困扰的还是财政问题,这一点钱渊早在嘉靖三十三年就在食园和胡宗宪、赵文华提过,一切都得到了印证……到如今,不得不截留盐税。
估摸着朝中户部都要跳脚骂娘了,去年地龙翻身,又有黄河泛滥决口,俺答南下侵扰,至今大同之围还没解,户部仓库已经是老鼠都含泪逃荒去了。
王寅和钱渊都陷入沉默中,海瑞却在大发厥词,“如今虽有小股倭寇时常侵袭沿海,但再无大股倭寇进犯,总督大人却要编练那么多新军,要那么多银子……”
“住口!”胡桂奇这下急了,一拍桌子指着海瑞的鼻子就要开骂,王寅赶紧上去拦下。
钱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野史中海瑞和胡桂奇是有一段传奇事迹的,当然了,胡桂奇是反面角色,被海瑞吊起来抽鞭子……
看外面杨文在招手,钱渊懒得搭理这老头了,起身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话意思很明白,你丫的什么都不懂,就别放屁了!
“钱展才!”
“钱展才!”海瑞这下冲上去要玩命了,他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还没等海瑞摆脱胡桂奇和王寅冲出去,那边钱渊两眼放光的回来了……两眼放光,放的都是金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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