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自己仍然是局外人,苦苦追寻入局的途和道,却不料原来在他追寻的这一路上,他早已是入了局,入了他要复仇之人的局。
多年过去,父亲的风格仍是依旧,任何一件事,任何一项计划,在父亲眼中永远只有两种结局:好,或者坏。
叶凉风毕竟是叶凉风,这二十多年来挨过的风雨流过的血泪不是白费的,他有着一个江湖人根本的自我保护意识,也有着一个江湖人最原始的直觉和反应。一刹那间,叶凉风脑中翻江倒海,这一晚发生的事如同电影蒙太奇般在他眼前一一掠过,速度快得犹如世界崩溃时的加速度。他想起在夜巷中看见了久违的侯爷,想起梁姐对他说的那一番古怪的警告,想起当日陈叔对他的提醒,想起现在手中的这一条附有铜蛇之杖花纹的短信。当这所有的一切在他脑中串成一线时,叶凉风终于明白了所有的起因经过结果,也明白了他的劫和杀究竟以怎样一种蛰伏的面貌藏在他身边,而如今,终于如命运般降临在了他的面前。
天大的事,不过一个“局”字。
叶凉风只是不能相信,连梁姐这样棱角分明的人,竟然也已成了父亲用来试探他的局中人。也许是被迫的,也许是自愿的,毕竟他见识过父亲的手段,当真是一掷千金,这世上没有太多的人,会有那般勇气去拒绝这样一笔心动的交易。父亲拿梁老太试探他,当真是用对了,当他眼见昔日曾对他好的梁老太受困时,他绝不会袖手旁观,而叶凉风这一入局,就引出了父亲最想试探的事:唐信,对如今这一个叶凉风,态度几何?
月光下,叶凉风的脸颊泛着丝丝青白,远远望去,如同一个死士,诡异、不惧死亡。
他拿起行动电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如今日您试探所见,他还很爱我,我们仍是有机会,对唐信下手。”
按下发送键,屏幕上很快地显示出新的回复:“等你证明。”
终于来了,是吗?
对唐信下手,就是他们要他示忠的最佳途径。
叶凉风丢开行动电话,却已经丢不开一场风雨。这才发觉后背竟已湿透,冷汗正顺着脸颊滴滴滑下来,他仰头躺倒在地上,忽然有笑一场的冲动。
然而当他刚张了张嘴时,腹部却陡然一阵翻江倒海。叶凉风几乎是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拉开房门冲向洗手间,跪在洗手间的琉璃台前吐了一番。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神经紧张了。
甚至连当年以真面目视于唐信面前时,他都未曾紧张过。距离上一次紧张到作呕的记忆实在太久远,久远到他几乎有些模糊了,似乎还是十多岁的事吧,他被陈叔带去火葬场的停尸房,那一次他吐了整整三天,他几乎以为自己会这样吐出血来,后来不知怎样地也熬过来了。再后来的叶凉风,越来越不晓得紧张的滋味,也越来越不晓得“感觉”这二字究竟为何物,连肉身死亡这件事竟也已紧张不了他半分。
庭院夜来香开盛,月下凉风再难回。
叶凉风深深伏在琉璃台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生怕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会没有。
一件外套忽然被披在他身上。
叶凉风稍稍回神,微微抬头,一瓶纯净水已经在他手边,正被一只静定的手握着。
唐信一身居家服,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旁,轻轻为他拍了一下背,然后拧开纯净水瓶的盖子,递给他,“温的,会好很多。”
叶凉风没有拒绝,接过水,仰头灌下,再吐出来,反复几次,最后像是用尽了力气,再没有折腾的心念。将空瓶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他双手扶住琉璃台,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用冰水洗了把脸,沉默了会儿,转身面对他。
“晚上吃坏了胃,不好意思,吵到你。”
唐信看着他,眼色很深。叶凉风明白这样的谎言说出来,连他自己都知十分勉强,唐信更是不会信的。但他没办法,他今晚已没有力气,再去对他认真地撒谎。
他忽然伸手,温柔抚过他的脸,对待他如同对待一个倔强的孩童,“我认识的叶凉风,不适合这样子。”
看见这样一个叶凉风,他会很犹豫,很害怕。
叶凉风是不能倒下的那一种人,这种人一旦倒下,就不太再会有力气站起来了。这些年来他一个人,一条性命,扛起了太多罪,也扛起了太多责,令一个本该是清白无寄、婉转化水的少年,终究变成了江湖刀霜一泼风。
叶凉风微微勾唇,缓和了一会儿。先前的紧张已经烟消云散,如同一场剧,时间到就落幕,他并不打算给自己太多悲情的机会。
“唐信,”叶凉风擦了擦嘴角,微微笑了下,“说来多可惜,我没有太多的朋友,如今连我的亲人,也越来越不多了。”
唐信抚着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他只能收回手,“我是你的谁你心里清楚,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
叶凉风眼神淡漠,“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古老的说法,现在的人早已是不信的了。”
唐信却摇头,“没错,这是古老的说法,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古老的说法往往也是很有用的道理。”
“那就算是吧,”叶凉风收回视线,淡淡地看着他,仔细看一看,他眼底是有感情的,不深,却真实存在,“如果有一天,我的下场不太好,你能不能把我这个人,好好送一程?”
这几乎是在道别。
对预见的那一种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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