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清这人呢,不能说好,坏又没坏在骨子里,他十岁随母亲入李家,遇到小小的卢凉。
那时候,卢凉还姓李,他娘也还在。
时逢三月,刚能脱了棉衣的时候,李伯清穿的时髦,带着小帽,衣着得体的跟在他浓妆艳抹的母亲身后。
他进了院门,一眼,就看见了躲在树后悄悄露着眼睛的男孩儿。
卢凉的老爹欢喜的跟什么似的,迎着这多年前的相好,进了屋,甚至都没顾忌坐在一边穿针纳线的卢凉娘。
李伯清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惯出入风月场所的,卢凉他爹这样的,他见过太多了,那些恩客,都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呢,他确实是和这位有点血缘关系的。
他没和母亲进屋,悄悄的走到树后。
卢凉正低着脑袋,小脚上的鞋子露着窟窿,他踩着树,两只小手抓着树皮,狠巴巴的往下扯。
“啊!”李伯清扮鬼脸吓唬他。
卢凉手里的树皮吓的扔出去,打在了李伯清的脸上,当时就打出了鼻血。
“你咋打我?”李伯清被树皮拍了,两道热流淌下来,他毫不顾忌的抹了抹,就跑过去,拽住卢凉。
“你,你别抓我……”卢凉大眼睛黑亮亮的,像两颗葡萄。
阳春三月,屋里卢凉娘和他爹对峙着,屋外,两个半大孩子彼此望着对方。
李伯清从没想过,他会因为这个弟弟,走过岁月长长的波澜。
还是早晨,江面结了冰,雪盖了一层又一层,底下的冰偶尔炸开,一条条白缝子蜘蛛网似的纵横交错。车子没油了,李伯清找了个地方,偷了别人车里的油。正往自个车里灌呢。
他扔了空桶,搓了搓手,自怀里掏了两个包子,给了卢凉。
酸菜猪r_ou_的,卢凉最爱吃的。
“呐。”
卢凉接了,他咬了几口。
袖口处被李伯清买了消毒水儿清理过了,只不过腿还是肿着的,裤子紧紧的绷着。
李伯清趴在车头,拿袖子擦车窗。上面结了霜,厚厚的一层,天气太冷,只一会儿就看不清了。
“你坠子呢?”他问,脑袋转了转。他见过卢凉的观音坠儿,他娘留给他的,最宝贝了。
有几个人正晃悠在附近,李伯清眯着眼睛看了看,没在意。
“送人了。”卢凉使劲咽下包子。冰凉的,也不知放了多久,里面还夹着冰碴。
“老婆?”李伯清看他。
卢凉没回答。
“陆金山?”
卢凉没否认。
李伯清就乐,说,看来是了。
陆家大爷是个好人,李伯清开了车门,又嘀咕一句,就是那个老二,啧,不是个东西啊。
过了江,咱们就回去啦。”
卢凉攥紧了拳头,嗯。
汽车开进了镇子,热热闹闹的的,各家都贴了喜庆的年画,孩子们在街上跑着,穿着厚厚的棉衣,冻的通红的小脸,笑盈盈的。
李伯清开到陆家东侧巷子就停了,他还没心大到自己送上门去,陆老二这一路上,给他安排了不少“保镖”,要不是他机灵,早就让人绑了。
“你自己回去吧。”李伯清点了颗烟,他刚要回头,车门已经啪的一声,关了。
……小崽子。
卢凉跑下车,他激动的,往陆家的大门方向冲过去,虽然狼狈,却也欢喜。
他瘸着腿,跑跑停停的,到了日夜思念的地方。
蓦地,他站住了,继而疯了一样冲进去。
高门楼,黑漆漆的大门,却挂了两个白幡灯笼。
白的让人心生恐怖。
灵堂在正厅,大爷安静的躺在棺椁里,还没定棺。几支香烛点起来,照着他惨白的脸。
身子硬了,尸斑长出来,陆金山干枯的指间,握着那个观音坠子。长长的绳子被剪短,垂出来,搭在他的手上。
身死,气消。与尘无缘。
老太太晕了好几遍,全靠陆二爷撑着。他一个**持着。二爷一夜之间,胡子拉碴的,眼窝凹陷,黑眼圈重的吓人。
门,突然被人撞开,是卢凉。
陆银山吃惊的看着他。
“卢凉?!”
下人们都跟见了鬼似的看他,顿时四下一片哗然。
卢凉急切的,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他的腿,肿的老高,全都跌坏了,膝盖裂开大口子,鲜血滴了一路。他的身后,每一步,都是一滩血水,映在冬日的雪上,抢眼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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