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张墨的话,履霜低声道:“我刚才问郎君,说有一处没听真切,也是以为‘寒山’二字是听错了的。”
徐佑同样压低嗓音,道:“只是为了韵律合拍,贪求好句而已。若是改寒山为枫桥,不仅重了上一句的‘江枫’,也坏了整首诗的节奏。”
不过对履霜这样解释还行,对张墨却显得有些轻佻。高声道:“不疑郎君有所不知,我数年前在枫桥寺游玩时,曾遇到一个扫地老僧。他观我气色,察知我心中有诸多郁结难解,故意将一堆枯叶扫到了我脚下,挡住了往前的去路。在我怒不可遏,正欲诘问的时候,突然道“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张墨被徐佑挑起了浓厚的兴趣,道:“郎君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我哪里答的上来?苦思许久,找不到答案。老僧仿若拈花一笑,绕过枯叶,往远处走去,说道‘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过十年后,你且看他!’”
“谤我,欺我,辱我……忍他,让他,由他……”张墨口中默念了两遍,身子一震,竟忍不住又往前跨出了一步,道:“郎君可知老僧法号?”
“法号寒山!”
张墨一愣,继而纵声大笑道:“是极是极,枫桥寺从今夜起,将以寒山名之了!”
笑声过后,张墨一揖到地,道:“江中偶遇,能得一首好诗,两句妙语,一身疲惫,消融如春雪,实在是惬意!只是在下有急事返乡,不能多做停留,郎君日后若有闲暇,可到诸暨一叙,当扫榻以待。”
徐佑到现在还没有通报姓名,张墨非但不以无礼,反倒诚心交纳,为人豁达有风度,令人心折。
“若有机会,定会叨扰。”
“好,就此别过!”
大船刚刚离开,秋分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徐佑站起身,道:“你也早点安歇了吧,明日一早进了吴县,风虎会送你登岸。”
秋分还不知道两人间的谈话内容,听到这里啊了一声,水盆也差点失手掉了下来,望着徐佑,道:“小郎,履霜要跟咱们分开吗?”
徐佑笑道:“刚才问了才知道,履霜从小就是在吴县长大的,此次随船东来,只是因为她一个女子不便单独远行。既然到了家,自然要跟咱们分开了。”
“这样啊……”秋分又回头看了看履霜,履霜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郎君说的是,我的家就在这里,以后阿妹要是跟小郎再来吴县,一定记得来清乐楼找我说说话。”
“清乐楼?”
“嗯,那里是我的家,既然无处可去,只有回家去了!”
徐佑离开舱室,走到船头,想着履霜最后说的那句话,心中隐有不忍。左彣也从暗处走了过来,道:“郎君,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左彣是他以后倚为肱骨之人,有些事不必瞒他,徐佑道:“我起先只是不明白三娘为什么要把履霜送给我,所以才想拿着话试一试她。没想到她性子这么烈,竟会跳江以死明志。不过刚才跟她深入的谈了谈,才知道之前的许多疑虑都有很合理的解释。”
左彣身在袁府,平日见多了赠送妓妾的事,所以一路上并没有多想,直到发生了今夜的事,才惊觉徐佑对履霜起了疑心,道:“那,郎君怎么还有为难之色?”
徐佑苦笑倒:“因为我分辨不了,她说的话,到底有几成是真?”
左彣一脸诧异,徐佑是什么人,心计和眼力都高明到让人害怕的地步,可怎么会对一个小小的履霜束手无策?
“郎君若是不嫌我愚钝,可否告知你们谈话的内容?我毕竟在袁府多年,有些事可能比郎君略微清楚一点。”
徐佑正有这个打算,大概复述了一下履霜的原话。左彣皱眉道:“没听说二郎有这样的怪癖……但他一向在金陵出仕,每年待在晋陵的时日不多……”
“所以这件事其实无法查证,就算真的如同履霜所言,府中也一定会严密防范,禁止任何人泄露出去。”
“正是!不过履霜确实出身吴县,这个不假。当年二郎花了二十万钱将她从清乐楼中买回来,被郎主知道后好一顿训斥,还被禁足了数月,让他研习经义,少在外面沾染那些声色狗马的习气。此事闹到府中人人皆知!”
“这个我料到了,若她撒谎,明日到了城中,随便一试就能试的出来。风虎,你发现没有,但凡重要的事,她说的都无从考证,可无关紧要的事,却又句句是实。所以我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极难分辨。”
左彣沉思一会,道:“要解决履霜的问题,我有三策。”
徐佑道:“说来听听。”
“上策,杀之!”左彣语气冷峻,沉声道:“事毕沉入江中,神鬼不觉。日后若是三娘问起,报一个病殁就是了。”
徐佑点了点头,道:“中策呢?”
“中策,可在吴县送她登岸,任她是真是假,也与我等无关了!只是这样一来,她会不会返回晋陵,谗讥郎君的不是,引起三娘的不快?或者再生纠缠,使出妖娆手段,让郎君无法狠心离去?再或者还有什么后手,在我们预料之外,这些都在两可之间!”
徐佑正是经过刚才那番谈话,对履霜的遭遇不无怜惜之意,所以才一时踌躇难决。左彣江湖老练,又是过来人,对青年男女的心态再清楚不过,准确把握到了徐佑的为难之处。
“下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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