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既然他先起了头,就不禁着自己的嘴了,“我说,你一个姑娘家跑到山里做什么?”
十八的脸已经擦干净,瘦得两颊凹陷,面色饥黄,还不如熏黑了,至少眼气儿算得上细美。
“采药。”确定对方是好人,十八的结巴也好了。
“我看你不是病瘦,是饿瘦,采药没用,顿顿吃昨晚那么多,保准你百病全消。”他煮饭绝对没那么好味,不过他拿碗,她用锅,他没来得及盛第二碗,锅就让她刮得干干净净。而且直勾勾盯着肉脯的表情,跟饿狼是亲戚。
“不是……”略一犹豫,心想那点事县里人都知道,他一进县城就会听说了,故而不瞒,“山里有一种多子草,我婆婆叫我来采。”
大驴有点诧异,“十八姑娘你成亲了?”采多子草,是因为她生不出孩子?再联想到她手臂上的伤,他眼底沉了沉。
十八姑娘没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半晌才道,“谢谢大哥救了我,对不住,我昨日那样对你。”
大驴受不了沉闷的调调,哈笑道,“没啥,驴皮最厚,不疼不痒。倒是你,不招你婆婆待见,是因为你可怕的厨艺吧?”
十八姑娘笑了。她从不知道,提到她怕得要死的婆婆,自己还有觉着好笑的一天。
“多笑笑得好。我家老婶说了,香火延续这回事,当作天大,就成了登天难事,要是当作没那回事,就偏偏送上门来。简单说,就是放宽心。”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不能白白受了那声大哥。
“大哥好心人。”只不过,她在夫家一日也宽心不得。
大驴又是哈哈一乐,眼看官道上的人多起来,适时收声,直到进了县城,才问十八姑娘住哪儿。同时他陡觉周围人集中过来的目光,或惊讶,或同情,或不怀好意,甚至交头接耳的。
什么呀?难道这位十八姑娘还是该县名人不成?
十八姑娘也感觉到了,立刻跳下马来,僵笑道,“多谢大哥,我家离这儿不远了,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大驴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就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他曾以为自己忘干净了,此时此刻才知道压根忘不了,还有不少恨。
“不知下作的小娼妇,打你两下就敢跑到外头过夜,还敢跟野男人招摇过市。如今死得是我相公,我看你当你相公死了吧?肚子不争气,我马家养你十年,迄今蹦不出一个子儿,真不如养条狗,你居然还嫌委屈?有本事,跟你姘夫私奔啊!既然回来打老娘脸,老娘也铁了心,不把你告了宗族长老不罢休。”当街骂市,什么丑恶嘴脸都不遮,自我为中心,别人皆屎。
大驴转头来看,见一肥胖妇人穿得好不臃肿,身后跟了婆子丫头也随主人貌,个个恶犬模样,杀气腾腾冲过来,那妇人手里更提了一条三尺长的鞭子,已然奔着十八姑娘嚣来。
十八姑娘睁着清澈的双目,肩紧耸,捏双拳,却站立原地不动,眼看就要挨上鞭刺蒺藜,不料身前突然多出一个高大影子,将她最怕的物什抓取得那么轻易。她还听到婆婆的惊呼,然后看恩人把鞭子往上一抛,从背上的刀鞘中拔出一柄老宽的刀,朝天挥舞几下。鞭子落地,成了七八段,仿佛只是孩子玩的小皮蛇,再无伤她的狰狞。
她眼泪都快出来了,但不能感激他。她侍奉马氏十年,知道对方多跋扈,她要表现出感激,恩人大哥也会倒霉的。不但不可感激,她还从恩人的影子里跑出去,低着脑袋,十分恭顺地站到马氏身边,一言不发。
可惜,十八姑娘这么做为时已晚,马氏怒火狂卷,一心就想找大驴的晦气。
“你什么东西!诱拐我马家儿媳,还敢砍老娘的鞭子?!”
大驴对十八姑娘的“叛节”不以为意,盯着马氏冷笑,“我,是头驴子,平生最讨厌马——的驴子。既然这么多人旁听,我也说说清楚。我昨日过山道,巧遇这位滑下山坡的女子,她扭了脚踝,昏厥雨地,我顺手帮了一把。夜里雨大,山路难行,所以今早才进了城。诱拐?马夫人不用告宗族长老,我建议直接告官吧。要是大明律判我有罪,那我就认了,从此不当好人,见人有难,我立马避开走,关我鸟事。”
他这一番言,又天生憨直忠厚的五官,再加上十八姑娘衣衫完整,一身泥泞狼狈,走路一瘸一拐,博得多人点头。毕竟,马家恶待童养媳的事,在这巴掌大的小县里可不新鲜。那些幸灾乐祸的,多租马家的铺面做买卖,必须攀附。
马氏先是噎了噎,随即阴狠眼色,“你也承认了,孤男寡女在山上过了夜,管你什么理由,横竖也没有旁证。我马家家规严谨,女子宁死,名节不可损。我虽拿你没奈何,但如何处置我儿媳,就是我马家的事了。”掐住十八姑娘的细胳膊,狠狠踹出一脚,喝她回家。
大驴喝得比马氏大声,“等等!马夫人,咱同路,一道走吧。”
马氏叉肥腰,“谁跟你同路?”
大驴笑了,驴相其实藏奸,“马夫人恁地健忘,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吕千云,来给我爹,也就是你过世的相公,奔丧上香。”
死了啊。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穷酸秀才爹。从来都由他娘支撑着家里,她过世才数月,就入赘给马氏当相公的爹。也好,他本来还挺为难的,怕在他爹病床前挤不出眼泪。父子之情,原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现在,不说谎,真只剩一个念头,看看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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