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东京大梁,新绿柳枝在风中摇曳,宫阙与亭台相映成景。风中飘荡来的白色纸钱,却如同落叶纷飞,在春光里平添了几分秋意般的萧杀凄惨。
龙津桥地接大梁城南北中轴大道,北望内城朱雀门、东临外城手工商业区。在这座桥头,三个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男女偶然邂逅,彼此间匆匆一瞥恍若隔世……
挨着龙津桥的街头,牌坊底下的半敞铁匠铺门口挂着一面写着“郭”字的幡子,铺子斜对着朱雀大道。外面的简陋木板搭建的摊位上摆满了新锻的农具、刀具各色铁器,里面的风箱拉得“呼哧呼哧”直响。通红的炭火、幽蓝的火焰,里面比外面要热得多。
一个十八九岁高大壮实的后生正轮着铁锤挥汗如雨,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破短打,胸襟不仅敞着连袖子都撕没了。挥起的铁锤甩出风声,汗水随着肌肉的颤|抖在挥洒,空气中弥散着最原始的力量感。这后生人称“绍哥儿”,一身身材当真好看,两条长臂、膀子上的肌肉成股,胸肌线条突出,腹部更是一块一块的;这身板绝非一个下力匠人能练就的,因为线条太过匀称。绍哥儿十四岁从军,现在是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麾下的一名禁军小头目,长年累月练习的是射箭。
“哐!”这一锤的力量突然很大,火星飞溅,背后传来一个女人“呀”的轻呼。
出声的少|妇目光从衣不遮体满身大汗的绍哥儿身上扫过,赶紧偏过头回避,她的目光垂下,脸上浮现出羞|臊的红晕。本来的提着的篮子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似被暴力的捶打声音惊吓了一般。
她额头饱满,眼睛大而明亮,破旧的粗布衣裙掩不住婀娜的身子。头发已挽起用一块灰布包着,打扮和年纪都像是有夫之妇,但她不是绍哥儿的妇,只是在这里洗衣做饭干杂活。
就在这时,忽见斜对面的朱雀大道上行人匆忙回避,人们好奇地看去,只见一大队仪仗护着一驾华丽毡车迤逦而来。不仅有骑着高头大马衣甲崭新的骑兵护卫,还有许多宫女宦官,旗伞盖牌等一应俱全。这阵仗肯定是大内的贵胄,果然见乘官轿的人都赶紧避到道旁,恭敬地弯腰仰望。
“卫国夫人。”避让到这边牌坊底下的人群中一个声音说。
绍哥儿也停止了挥锤,站在铁砧旁边眯着眼睛远观。已是下午时分,从朱雀大道东侧的手工商业区向西望,正好对着偏西的太阳,阳光刺得人不敢睁开双眼。
而那尊贵妇人的仪仗,不也正像太阳一样,叫人们敬畏不敢直视么?
卫国夫人符氏,出身三代封王的符家,父亲符彦卿是河北卫王;唐帝国灭亡后中原四十余年换了五姓五朝,但无论谁当皇帝,符家权势富贵基本不受影响,现在卫王符彦卿更是圣眷与威望并有,进封卫王、天雄军节度使、河北大名府尹。
长女符氏先嫁(后)汉大将军李守贞之子,李守贞父子起兵失败被杀;符氏又变成了郭威的义女,接着嫁郭威的养子柴荣;柴荣今年正月继承皇帝位,符氏离皇后也就不远了。
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从来都在天上的女人,路过绍哥儿的铁匠铺时,忽然掀开大车侧面的珠帘,露出了明眸皓齿的小半张脸。她的目光有神,仿佛有极大的穿透力,哪怕隔着一条很宽的路,也能看得这边的人心中一摄。
她看的人是绍哥儿,只一眼,又从旁边的少|妇玉莲身上扫过。
这样的三个人,差距实在太大,本不应该有任何关系,刚才的一幕发生在这三个人身上自是非常稀奇。
……收起帘子,卫国夫人便端坐在华丽车驾中,轻轻闭上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白净如玉貌美若仙的女子,她上身是素白打底浅色花纹的袒领半臂,隐隐有唐风,不过比唐宫装收敛多了;她的坐姿十分端正,肩背如削、脖子修长,天生一种尊贵端庄的气质,高高在上不可亵渎。
几年前,那个少年郎军士是怎么出现在符家王府卫队中的,她完全不清楚、也完全不想搞清楚;不过当她出嫁到李守贞府上、再次见到少年郎时,便觉得依稀有点眼熟了;直到李守贞父子起兵反叛,被郭威率军攻进府中,那儿郎才给符氏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彼时兵荒马乱,李家府上乱作一团,被杀的逃命的求饶的四处都是,但绝没有还拼死抵抗的,因为一切都大势已去、抵抗毫无意义。符氏并不想陪造反的李家殉葬,匆匆退进内府,后面的杀声越来越近,这时内府门口竟还有一个没跑的披甲之士,就是那个眼熟的儿郎。他忽然在旁边说:让我最后一次为夫人效命。
她本来就惊惧恐慌,哪里顾得这奇怪的言语,匆忙就和剩下的唯一一个侍女进门去了。只是记忆深处还保留着一些声音无法抹去,剑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如此清晰……剑没有感觉,但握剑的人应有知觉,也许剑也带着临死般的凄清吧?儿郎的怒吼、刀兵的野蛮撞击声,他是独身冲进了一大群追兵中?
让我最后一次为夫人效命。他为什么要如此做?
符氏皱起眉头,脑海隐约又出现了模糊的印象。一个小雨淅沥的早晨、一个在路边冻得簌簌发抖的褴褛小子、卫兵的骂声……父王父王,他真可怜,你命人救救他吧。
“恭请夫人移驾。”一个女官跪在车旁说,话音打断了符氏的沉思。
她由宫女扶着娇弱的手臂,慢慢走下来,一众宦官宫女立刻弯下腰恭敬地站立,没人敢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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