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油烟熏人的厨房,大四少夫人拖着僵硬的两条腿,扶着腰,按照宫宴的规格数着菜盘,又叮嘱了一番厨房里的嬷嬷丫鬟。乔嬷嬷是从刘家陪嫁过来的,把她从小服侍大的老嬷嬷,搀着她半软的身子,让她在旮旯的矮凳上落了座。
乔嬷嬷见大锅里的鳖蒸羊,浓汤翻滚,香飘四溢,要拿碗去盛,一边说着:“少夫人操累了,奴婢瞧着少夫人两眼青黑,少夫人病倒了事小,明个上元节,整个周家还指着少夫人操持呢。奴婢就盛一碗汤,给少夫人养点气血,好留着明个使唤。”
正在搅汤的丫鬟手滞了滞,所有丫鬟依然按部就班的,像是乔嬷嬷自说自话,乔嬷嬷老脸难看,抓碗的手都有点抬不起来。大四少夫人气性上来,拂了乔嬷嬷的脸面,干哑着嗓子,斥道:“我身为周家的孙媳,老太爷和太夫人没喝一口,哪有我逾矩的道理!”
连乔嬷嬷都心一慌,跟着心酸起来。
未出阁前,她还是刘三娘,有大兄刘知州惯着,有太夫人的娇养,就是横着走也有人拿背给她垫脚。想当初刘家熬大吉汤,鳖裙最是鲜美,过半都进了她的碗里。
刘三娘——就是这三个字,如今想来,便是最好的荣宠!
本朝有个惯例,宫宴有哪些菜式,很快便在各家各户里推广了起来。周家自然不例外,取的是宫里小年宴的六道大菜、六道小炒,六道冷菜。单单白蟹辣羹、枨醋赤蟹这两道,一顿下来就是一锭白银。冬天能买的都是商家从冰窖中拿出来的蟹,自然比秋天的口感差了,周家挑剔的只要海蟹,比起河蟹贵了不止一两点。她不看着,前几天上桌的一盘蟹里面,壳是好端端的,壳下的东西被撬的差不多了。二进房的下人,她也管不动,查也查不出来,老太爷和太夫人就以她管事不力,给发落在正房的阶台下跪了一个时辰!
为人媳妇,公婆、丈夫加大姑,就是三座大山!
想当初,她偷吃了蟹膏,反倒污嫂子起来,嫂子在大雨天跪晕过去,才罢了休。那时,她通常是抱着手,不谙世事的笑道:“母亲,她嫁了我刘家,就是我刘家的牛马,她越服帖,才能说明咱们抽鞭子的厉害!”
——风水轮流转呵!
好不容易安安生生的伺候完一家三代用了午饭,周家人吃相都是不差的,就是碗碟扫的太干净了些。老太爷打了一个嗝,眼皮也不抬一个:“这次做的还像模像样,明个上元的午饭和晚饭,按着这个来就成了。”
大四少夫人喏喏了半天,才磕绊出来:“回老太爷,孙媳是打算这个做上元菜的,姑夫人说今个想吃,这……明个吃也不是不成,可这海蟹从哪买去,眼下鳖和羊、猪蹄,这上元节骨眼上,都是不好买的罢。”
大四少夫人与姑夫人优雅端庄的目光对上,二夫人还惦记着腮帮的疼,由着二房受气也懒得管。四少爷懒散的靠着椅子上,倜傥的做派,慢悠悠道:“大姐难得回了家,就是想吃些什么东西,你这个做弟媳的,哪有说三道四的份?”
何止是难得?以后下半辈子都在周家了!
二夫人志气上来了,凭什么一个和离回来的弃妇反过来耀武扬威的打自己正经儿媳的脸?
二夫人冷笑:“莫不是当初在婆家吃不着,如今回来要好生补补了?我说句不中听的,这补了过头,怕是适得其反罢?老太爷和太夫人素来疼惜你,就怕是个不招疼的,一而再的这样,我周家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你吃的!”
大夫人狠狠的剐了她一眼:“弟媳不愧是商家女的出生,开口闭口都是钱,看来早上二弟的那个耳刮子没把你打醒呢!真是丢我周家的脸面!”
姑夫人使了杀手锏:“叔母此言差矣,我可是正正经经和离回来的,拖回了半数嫁妆,就这嫁妆也够我天天吃蟹了……”这还是刘家连嫁两女后倾家荡产来的,她连刘家都一锅端了,跟着端掉的还有二房的体面!
“真是好笑!你的嫁妆?当年为了你的嫁妆,整个周家节衣缩食,下人都裁了一半,你嫁妆里的一厘一毫,都是周家的!”
大夫人眼一眯,凶性如刀,恨不得把二夫人的嘴给撕了:“养儿育女,娶妻嫁女,聘礼嫁妆,这是为人父母的天职!都说女儿的嫁妆是父母的体面,二夫人你这番谈资要是传到皇上耳中,那就是大逆不道有悖人伦!依你这么看,养女儿耗嫁妆,真是远远不及娶妻的实惠了!难怪……难怪你二房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呢!也只有揭不开锅的穷人家,才会丢女洗女,皇上可是严令下去,若有屡教不改的,那可是要砍头的!”
二夫人脸发白,惶惶道:“大嫂胡说什么!二老爷命中无女,那是多子之相……”
“是……吗?”
老太爷重嫡轻庶,重官轻商,好不容易花了大力气给大老爷聘娶了官家女,外债高筑,元气大伤。给二老爷娶妻便不讲究门第了,聘了商家女。别说嫡长嫂本就该长一个头,一个下品商女,能嫁到一品官家,那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二夫人就是不甘心伏低做小,他周家也能折断她的身子骨!
大夫人当众打二夫人的脸,那可是家常便饭了。可是今个老太爷很不对劲,尤其在二夫人脱口而出:“没女就是洗女,那没儿子就是洗儿了么?大老爷的姨娘怎么一个种都没留下来?我一直还以为子嗣是命中注定的,依大嫂的意思,这反是人为的了?”
老太爷嘴角的褶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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