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让人着恼的氛围里,紫禁城也不能例外。得了势的冷风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挑衅意味,从砖红色的宫墙溜上金色的琉璃瓦,一个腾身跃进了宫禁里。它一路点屋掠宇,途中瞧见永宁宫外的一株素心腊梅,还十分恶趣味地用力摇了它几下。层叠的鹅黄色小花左右不稳地依着细长的枝桠晃了几下,却仍是低眉敛目,一派柔顺恭谨的样子。冷风似是觉得无趣,便呼啸着向着其他殿宇窜去了。
万贵妃望着殿外那株在风中晃了几下的素心腊梅,已然有些浑浊的眼睛却是没有焦距,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她暗沉的脸上已经隐隐现出了细纹,虽然竭力保养,但仍然躲不过岁月无情的斧刃。金凤出云点金的滚玉步摇插在霜迹斑斑的髻发上,并没有为她增添什么高贵的气质,反倒是与身上那件铁锈红的洒亮金刻丝蟹爪菊宫装相映成辉,更加突显出她的跋扈与鄙俗。
此时她宽阔的身板正靠坐在贵妃榻上,嵌金祖母绿的护甲随着手指的动作一点点攥紧,深深地掐进了身下柔软的猩猩毡里。那毡子的猩红与护甲的暗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配上袖口露出的那只枯瘦的手,简直触目惊心,瘆得人脊背发凉。
“你们最好给本宫说清楚!”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腾腾的杀气,转过头来时,脸上已是一片阴鸷。
她的突然出声,惊得下面跪着的郑忠抖得跟筛糠一样,哆哆嗦嗦的只知道不住地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一旁的梁芳虽然心里也是怕极,但到底经的见的要多些,没有吓得那么厉害。只见他跪伏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尖细的声音虽略有颤抖但尚算清晰:“启禀娘娘,小的当时得到情报后便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调来了两千士兵和五百死士,准备在僻野之处将他们一举劫杀。但是不想幻字组的爝火骑从天而降,杀了我等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在爝火骑到来之前,那人已身负重伤,还中了淬在刀刃上的蚀骨锁魂散。虽然燃了烟幕弹遁走,但是想来他也活不了多久。小的后来靠着几个亲卫捡了一条小命回来,虽知坏了娘娘的计划,但亦想着这样也算不辱使命。可……可是三日后,如娘娘所见,他又好端端地回来了,好像什么事都……”
他说话间见气氛不对,偷偷抬头去瞄万贵妃的反应,却是被那张阴狠的脸给吓了个半死,“没有”两个字生生卡在喉咙里,再不敢吱声。
“混账东西!”她已然怒极,冲着下面跪着的两个太监咆哮道。
瞪着一双浊眼,她森森地冷笑一声:“本宫见那孽种三日不归,以为多半事情已经办成,还道你们这群狗奴才这回怎么没来邀功请赏,原来是办砸了不敢来见本宫!”
梁芳此时已经有一些着慌,他瞪了一眼身边哆嗦成一团的郑忠,而后赶忙叩首申辩:“小的……小的当时确实觉得那人命不久矣了,但是死要见尸,为了稳妥起见,小的后来又在那一带找了许久,可都没找见。这才……这才迟迟没有来见娘娘。”
“好啊,很好,”她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这就是本宫苦心栽培你们的结果!两千五百人,对仗人家几个人,居然还让人给跑了!还有脸说?!简直是一群饭桶!说!既然当时就知道有漏洞,为什么不再增派人手去追?!”
“娘娘明鉴!那人当时身边跟的都是些一等一的顶尖高手,本来想用人数取胜,抓着个露隙把他给一刀结果了。但是谁想……他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居然也是有武功的,而且招式奇快又诡异,甚至让人看不出来深浅……若非体力不支,恐怕……”他惊觉自己说了些火上浇油的话,连忙截住话头。
万贵妃却已然听出了些味儿来,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不顾肝部传来的揪心疼痛,扭曲着面容嘶吼道:“恐怕你们连他的一根头发都伤不了,是不是?!真是一群废物!都这么久了,居然连人家的底细都没有摸清楚,本宫要你们何用?!”
“娘娘息怒,千万保重身体……”
“少废话!给本宫接着说!”
“是是是,”梁芳磕头如捣蒜,“当……当时,小的逃出来以后是要去追来着。但是那个人动作快得很,当场就点穴止了血,又是放了烟幕弹遁走,所以根本没有留下血迹一类的线索可供追查。而且……当时爝火骑已经先一步开始搜寻,小的唯恐再次撞见会吃亏,一时又集不齐那么多精锐,故而当时不敢做过多的逗留。可能……可能就因此让他们得了先机,把人给救走了。”
“滚!”万贵妃越听越气恼,眼睛直往外喷火,借着气劲儿从榻上冲下来,狠狠地给了两个太监每人一脚。
两人吃痛却不敢吭声,知道此时的万贵妃已是怒极,说不得下一刻连他们这么多年来的苦劳都不念,直接把他们宰了泄愤。
于是,二人很知趣地告了退,连滚带爬逃也似的消失在了万贵妃的视线里。
☆、第十章暗流汹涌时(中)
万贵妃气得脸红脖子粗,顺手捞过身边一件永乐时期的梅瓶往地上狠狠一掷,登时将那雪白莹润的瓷器摔了个稀巴烂。
那是一件甜白釉薄胎暗花瓷,是同类釉色中最为珍贵的品种。
她原想再砸几件,或者干脆找几个看不过眼的宫人抽打一顿泄泄愤。可奈何急火攻心,方才隐隐牵出的旧疾此刻已经发作得厉害。她痛苦地捂着胸腔的位置,心有不甘地靠坐回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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