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形如枯槁的面庞,骨瘦如柴的手指,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然咬了咬牙,暗想:「豁出去了,能帮就帮些吧。」
「娘娘千万不要这么说,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我潦倒落魄之时,是王府收留了我,吃穿用度都是府上给的,为娘娘尽些绵薄之力,本就是应该的事情。」
王妃欣慰地笑笑,棉被下的手摸索了半天,扯出了一条绳带,上面串着两把钥匙,其中一把绑着绿线,形状奇特,齿轮非常复杂,匙柄是梅花的形状,苏然从未见过这样的钥匙。
但是诚王妃取下的是另一把形状普通的,绑着红线的钥匙,交给了苏然道:「这是库房的钥匙,一直由我贴身保管着的,现今交给你,行个查账之便。」
终于还是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苏然猜想,能让王妃晾出嫁妆的账目,一定很不寻常吧。
原本苏然满心以为就像灵芝所说的,自己只是来搭把手,做个书记员,把有问题的账目誊写一遍即可。直到灵芝和芳杏两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她,等待她下达的指令的时候,她才猛然惊醒,这是让她主导这次查账工程呐!
苏然两眼一抹黑,要查些什么都不知道,她突然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多了。
一个未经世事的毛丫头,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一个一知半解的丫鬟,还有一个大字不识的透明人,组成了史上最业余的审计团队。
硬着头皮,苏然翻开厚重的账册,吹了吹落在桌子上的灰尘,开始认认真真地一项项检查了起来。她没有什么财务方面的知识,也没有查账的经验,好在她是个骨子里充满韧性的人,那就用最笨的方法吧。
当第三炷香燃成灰烬,苏然搁下手中的笔,揉搓着酸胀的双眼,专心思索了起来。
诚王是辰启四十六年驻守凌州的,这些账目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记录的,一共七年时间,从最近王府里的动向上来看,王妃最想揪出的应该是大管事胡海和他老婆。
苏然刚刚看过花名册,胡海是辰启四十九年才当上大管事的,那么头三年的账册就可以先放在一边了。
「灵芝姐姐,账册你们先暂时不用理会,现在请你们回忆一下,这几年王府都办了哪些大事,列出一个单子给我吧。」
灵芝和芳杏点点头,凑到一起小声讨论了起来,苏然又把所有账本重新归纳整理了一遍,所有支出都是按用途分类的,大致分为膳食、工事、服饰、送礼、杂项等几个大类。
每年的收入方面,诚亲王的岁俸银是一万两,王妃八百两,还有岁赐的绫罗绸缎、禄米盐茶等,单是这些,养活一两百号人绰绰有余了。不止如此,每年外头乡绅官吏们的孝敬银子也有七八千两,皇帝另行赏赐的金银珠宝还有上万两,庄子和商铺的收入也是一个大宗,岁入约两万之数。
朝廷的俸银和赏赐是铁板钉钉的,有官印为证,这一块不太好做手脚,那么庄子和商铺便是一个漏洞,苏然在这两项上做了一个标记。
裹着厚厚棉被的诚王妃,倚在缎面靠枕上,望着苏然奋笔疾书的背影,有点儿走神。
八年前的自己和她差不多大,也是这样秋风瑟瑟的时节,终于在锣鼓喧嚣声中,嫁作了他人妇。她还记得那天夜里,从红盖头外透进来的光照得她眼前一片氤氲,当他掀开盖头的那一刹那,当她的目光触及到微醺的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庞,她才知道原来呼吸竟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她从未见过那么清亮的眼神,最美的诗句也不足以形容……
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历经了万千世事,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变得古井不波,捉摸不透。他们的婚后生活也一直是不温不火的,骄傲如她也不会去刻意逢迎取悦他。
他的女人也不多,一个早死了,一个被自己赶去了乡下。
一想到了倪月婵,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恨意。
自己本不该心生嫉妒的,她的父兄都是草原上英勇的王者,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而倪月婵,不过是个下官孝敬的姬妾,无根无基,空有姿色。可是,身为女人就是会忍不住去比较:听说他多赏了她一串南珠,多留下吃了一顿饭,多陪她说了一会儿话,甚至,还把绿湾小筑给了她,心口像被毒液啃噬蔓延,歹计也油然而生,几经周折,终于把这个眼中钉撵出了王府……
风过枝摇,落叶萧萧。
诚王迈进福至堂的脚步一顿,沉静的目光一扫而过眼前的景象。
卧室里多出了一张大案桌,摆满了乱糟糟的册本,下人们一概不见,只有四人挤在屋里,炕上的妻子已经睡着了,另外三人专心致志地做事,并未发觉自己走了进来,当中一个小姑娘咬着笔杆敛目沉思,脸颊边沾上了淡淡的墨痕,一副苦恼烦神的模样。
「在做什么?」
三人冷不丁听见屋里有个男人的声音,惊得瞬间起立立正,端端正正地站好。
诚王妃浅眠,听到动静后睁开眼,半撑起身子,看到多日未见的丈夫,神思还有些恍惚,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查一查旧年的账目。」
「胡闹,你现在不可劳神,这样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诚王冷着脸,又一扫视案桌后的三人,一股强大的压力逼迫着她们齐齐低头,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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