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能在江湖中磨练了许久却仍旧少年意气的人实在不多。
吴裙微微叹了口气,心中却已有些喜欢这两个少年。
那雨下的更大了。
芭蕉叶点点清愁,像是这隋宫即将昏暗的天。
吴裙拢了拢身上披风,那原本桃色潋滟的唇瓣儿有些发白。
可她的姿态依旧很美。
脚步声渐渐传来,寇仲斜倚在屋檐上的身子慢慢崩了起来。
徐子陵也屏住了呼吸。
却见来人步履匆匆,手中拿着一道圣旨。
“公主。”
低着头的侍卫微微行礼。
“二哥呢?”
吴裙轻声问。
年轻侍卫低声道:“陛下已在船上,特命奴才来接公主上船。”
他声音低沉,在雨雾中格外清晰。
世人只知运河蜿蜒,下可抵达杭州,却不知还有一条路是通往南海的。
那暴虐嗜杀的帝王啊,早已替她留好了退路。
这雨静静地下着,穿着青缎的美人微微摇了摇头:“你在骗我。”
她声音轻轻地,有些遗憾:
“二哥永远不会先我一步上船。”
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那始终低着头的侍卫眸中厉色一闪而逝,却是已经出手了。
凌厉的掌风被一块石子打偏。
寇仲与徐子陵迅速向那人袭去。
来人武功并不低,二人偷袭也只占了出其不意,渐渐便要落了下风。
“你说他们谁会赢?”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温润柔和。
吴裙微微回过头去,便见一个眼角下有道疤痕的男人立于身后。
他的目光很温柔,却隐隐带着煞气。
“侯希白。”
不知是谁轻轻叹道。
雨越来越大,血迹顺着青石台阶缓缓流下。
那卷帘窗柩下已空无一人了。
吴裙静静地趴在侯希白背上,绸缎似的乌发扫过男人颈间,带着些温柔的痒意。
侯希白想起初见她时醉春楼上那个孱弱宛如青莲的女子。
她很美,可他并非没有见过美人,却仍是出了十万两黄金替她赎身。
那时心底有声音告诉他,不救她会后悔。
隋宫打杀声已起,两人安静地自密道离开。
过了很久,吴裙突然问:
“你恨我么?”
黑衣公子脚步顿了顿,哑声道:“恨。”
他只说这一个字,却让背上美人轻轻笑了笑:
“那你救我干什么。”
她语气亲昵,冰凉柔软的面容静静贴在男人背上。
侯希白淡淡道:“救你自然是为了折磨你,等你爱上我,我便杀了你。”
他语气很冷,与从前温柔的样子截然不同。
吴裙微微弯了弯唇角:“你跟你师父真像。”
“一样的口是心非。”
侯希白握着的掌心紧了紧,终于问出了那藏在心底很久的话:“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知道她骗他,知道她是当朝九公主,知道裴矩曾是她的太傅,知道她有不为人知的十年。
如今他只想亲耳听她说,她与石之轩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密道里静静地,黑漆漆地看不清那人面上表情。
吴裙轻轻敛下眉眼,良久笑道:“故人而已。”
她语气轻描淡写,侯希白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寒心。
两人已不再说话了。
出了密道便是渡口。
他方才的话并非全是假的,炀帝确实替她留了后路,也确实派了暗卫护送她上船去南海。不过那些人都已被他在半路截杀了。
侯希白微微冷笑。
杨广并未在船上。
当年修建运河的人是裴矩,他对这里水路走向极为熟悉,所以他必须拖住他――直到船只启航。
温雅疏狂的帝王想起早前占星所言,眸中竟有些癫狂。
“今夜是难得一见的雾天,船甫一入水便会难寻踪迹,旁人纵使有滔天手段,也决计找不到。”
司天官看了座上一眼小心道。
帝王支着手微阖着眼,许久才道:
“派人护送九公主上船。”
“陛下,您……”
左士跪在一旁有些犹豫。
却见炀帝摆了摆手:“朕来拖住裴矩,行船一事决不能有任何差池。”
左士应了声,缓缓退出了殿外。
洛阳从未有这么大的雨,似已要吞没这繁华宫墙。
余下精兵在城门前负隅抵抗,这偌大隋宫中已然空寂。
杨广沉沉笑了笑:“阿裙,你自由了。”
他笑得肆意,缓缓从座前拔出刀来。
石之轩已经到了殿门外。
天气昏沉,雷霆隐约映出两人面容。
密道尽头缓缓透出些光晕,侯希白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他便顿住了。
吴裙叹了口气,缓缓拔出匕首来。
她并未伤及要害,只是让他不能动而已。
侯希白捂住伤口眉头紧皱,便听那人轻声道:
“对不起了。”
她目光很温柔,像是小院中那个孱弱安静的女子。
侯希白只觉心中艰涩,竟比身上还疼些。
“别走。”
他低声道,声音竟有些祈求。
四阀混战,回去便是死路。
密道尽头忽明忽暗,那青缎美人轻轻摇头:“密道外想必有接应你的人,这伤一会儿便好了。”
她看着微微他顿了顿:
“后会无期。”
吴裙说完轻轻笑了笑,扶着墙壁慢慢返回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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