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不属于冥生哥哥的月牙白,不属于冥生哥哥的陌生嗓音……他──是谁?
芸生艰困地缓缓仰起玉容,映入眸中的,是一张未曾识得的爽朗脸孔,全然不同于她所熟悉的灵逸俊秀。
好失望。他……不是冥生哥哥。
四目相接的刹那间,郑诗元不禁看愣了。
这是个怎生清艳的女子?秀细的弯眉下,一双似蝶翼般的浓睫沾着水珠,轻轻颤动;水气氨氢的澄瞳,恰好滑落一滴清泪,仿若细雨霏斜的雾中西湖……
如斯梦幻的绝美眼眸,攫住了他的神魂,教他怔怔地看得失了礼数,直到佳人敛下眼睫,别开芙颜,他才顷然回魂。
“呃,姑娘,你先整衣吧。”他退开些,旋过身去。“如蒙不弃,也请告知住处,在下立刻护送姑娘回去。”
第六章
暮霭沉沉,万家灯火燃起,四处炊烟袅袅,正是家家户户团聚,享受晚餐的温馨时光。
坐落于胡同小巷内的一处院落小厅里,空荡的桌面上,立着一只白釉瓷瓶,在亮晃的玻璃灯罩下拽长了影儿,静静望着桌前肃着一张俊脸的男人,为身旁的小女子细心上药。
指沾从瓷瓶中倒出的透明药油,杜冥生托高娇人儿一边的脸庞,将药油在刺眼的五爪红痕上匀润敷开,然后以指腹旋抹推揉,使药效加速渗入肌肤。
“唔……”凉凉的药油随着指摩点点沁进了皮肤,压抑住脸上麻辣辣的刺痛,芸生仍忍不住轻吟了一声。
微蹙的黛眉,教他看了拧心。
“涂上这个,明天就会消肿,也不会疼了。”他语调轻滑如丝,指尖力道柔缓似羽,任谁也瞧不出,此际他的脑子里是怎般狂风骤雨,暴怒得只想陷死自己!
该死的!什么“快去快回,千万别乱跑”、“千万别走丢”,他干啥给这种一转头就能马上忘记的叮嘱她那股浓得足以害死自己的好奇心,和好骗好拐的天真单“蠢”,他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为何却直到她久去不归时,才赫然警醒?
一个下午,他像只发了疯的无头苍蝇般,在当空烈日下胡乱飞檐走壁、上天下地急寻,让每条街都熟识了“芸生”这个名儿,却不见任何回应。
直到市街上的摊贩几乎收市撤空,一眼即可望穿的大街令他已无处可去,他才悬着满心手足无措的焦虑,勉强把夕阳映出的长长身影拉离大街,抱持微乎其微的希望,往居所归去。
脑中似火般烧灼的混乱,在看见那熟悉院落内散发出的柔柔灯光时,瞬间清明沉淀。
像漂浮在夜晚汪洋的小船,好不容易抓住唯一明灯,他飞快奔入那座自己亲手打造的港湾,怀着惊喜推开家门──
门后所见,给他惊喜,也让他错愕。
惊喜,是因为他没想到,平日在他保护的羽翼下压根不识东南西北的芸生,竟真的回到了院落,让他心上沉甸甸的大石总算安然放下。
错愕,是因为他没料到,会多出一名陌生男子在她身侧,用“英雄救美”的方式博得了佳人的感激和信任,他因而泛起一阵酸妒;忆及那人眼中显而易见的爱慕之意,他更是心生一股强烈敌意!
在街上焦急找寻着遗失在人群中的熟悉倩影时,他恼怒过,不停猜测那个笨女人又被劳什子玩意见迷去了魂魄,一去不回;然而当见着她雪颊上不该存在的红肿印记,并得知她险遭凌辱时,他又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深深自责中。
“令妹在街上独自行走,遇上了几个地痞流氓意图非礼,若非在下适巧经过,及时搭救,恐怕如今见到的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小伤而已。”名唤郑诗元的男人对他如是说道,不悦的语气,显然是对他这个怠忽了责任的兄长有所指谪。
脑海浮现数名不知名的混帐东西,无端冒出,放肆地纠缠她、欺侮她,甚至粗鲁地拉扯她纤弱的身子、殴打她脆弱的小脸,他只恨不得立时把那些畜生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我那时真不该放开你。”他嘎哑低语,指梢轻触她颊上仅存的无伤地带。
剧烈的疼痛随即在胸口滔滔漫开,健臂再忍不住地把她卷入了怀。“我那时候该跟你一起去的。如果不是我贪顾那些书本,让你自己一人走开,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别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娇人儿低声安慰,小手在宽阔的胸膛上轻拍,想抚平他激动的心律,不忍他又把所有的责难和不是净往自个儿身上揽,把自己弄得好似罪不可赦。
下巴摩掌着依偎在胸前的柔顺发丝,杜冥生作了决定。
“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把关于这里的一切都留下,走得远远的!”他要带着她离开这肮脏喧嚣的地方,到另一块净土去,摒弃多余的繁杂纷扰,宁静厮守。
“明天?”芸生一惊。
明天就离开,那朱平来得及带他娘来求医吗?如果他们走了,朱大娘岂不是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失去了?
“能不能……别那么急着走?”她忙问道。
“为什么?”男子俊尔的面上有着不解。
“呃,因为……”糟了,怎么接话?
冥生哥哥并不知道她半路曾为帮助朱平而擅自出走,只道她是在前往茶水摊子的路上遭掳,如今她也不敢自行坦承……何况就算说出,他也不见得会答应治人,说不定反会为了避免麻烦,当晚就收拾东西,连夜出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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