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撑着玉颊,怔然看了他许久,脸上是孩子般茫然无措的表情,良久终于解开他昏睡穴道,声音轻似呢喃:“旷微……”
他梦中听到她的呼唤,唇边兀自有笑意,迷迷糊糊道:“望舒,怎么了?”
她伸手紧紧攥住他的手掌,那温暖让她稍微安心:“我们离开云中城,去天涯海角好不好?不要这江山了,我们去一个僻静的地方,男耕女织,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好不好?”
他嘟囔着答她:“也可以吧。”
但那是他在梦中的回答,清醒的他,怎能抛却眼前的万里江山?
后来的一切两人均已知晓,但看见望舒端着那一碗掺了“破诸念”的清茶,送了给他,看他微笑喝下时,莺七心中还是浮起一阵惘然。
那是他们两人决裂的开端,因这炼魂珠只能折射出望舒的生平,南旷微召来手下死士,服下辟毒珠等等便未出现。
好在莺七早知道他如何行事,想到他和流光合谋,装模作样请来云方,不过是为了让这场戏码更逼真,心下顿觉不快,想自己同门十人,无不是天纵英才,竟陪此人当了一回毫不知情的戏子,以后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岂非显得太华山浪得虚名。
望舒却不知他已服下辟毒珠,表面上拿着云方开的药方熬药,只悄悄换了药材“仙鹤草”“旋复花”,一心只盼能令他假死一段时日,云中城城主去世的消息一旦发布天下,她立刻带着昏死的他远走高飞,定能避开霄衡,她自觉打得好算盘。
莺七想,她怎能这般天真,即便能成功,却不去考虑南旷微清醒过来的后果么?陷入感情的女子果然盲目且愚蠢。
炼魂珠里光阴似电,顷刻间已到南旷微醒来的情节,听着流光的汇报,他神色出奇冷静,末了,淡淡道:“何望舒不可留。”
莺七不知他之前明知望舒端给他的是□□,却仍含笑喝下,是否是因为对望舒还有那么一点半点情意。
但他亲手杀了她,没半点迟疑。
他看见望舒中了他的那一剑,他刺的时候并不留情,因他只会杀人的剑法。
长剑破体而入的时候,他甚至能够听到剑尖穿透她心脏的微弱声音,他想那一刻的她一定很疼。
唇边的血迹使她的脸愈加苍白凄艳,在她死后的第一天夜里,他终于看到了她嘴角微张,未说出的那句话:“你什么都不知道。”
至此何望舒的一生便已结束。
她武功甚高,又深谙保命的学问,当时若是审时度势,即便被重重侍卫包围,也未始不能逸去,但她实在累了,他既察觉,她的谋算就此成空。
她一向有自知之明,知道无论如何,也挡不下霄衡,此时阖府均知,她是个蛇蝎心肠,一个谋害亲夫的女子,与其活着成为他的耻辱,不如从容图个了断。
但她为何定要撞上南旷微的长剑,死在夫君手下,只怕谁也不能解释,也许是因为她的命运由他改写,自当由他写下终局。
莺七不知道这样的女子,能不能在传奇上留下一笔。
传奇发生的时候,总无人知觉它是传奇,只有在一代代的相传之中不断加工润色,方才渐渐高明起来。
好比多年后成为爱情模范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在他们活着之时,并没有一个人正儿八经有将他们的爱情以传奇的眼光看待,那时不过是一介清贫书生攀上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引诱得那小姐抛弃标准高富帅的未婚夫,与穷书生私定鸳盟的故事,很值得被孔门夫子们大加指摘。
不晓得为何过了几百年,竟衍生成一段荡气回肠的传说,其刻骨铭心生死相许的程度,真是天地为之惊,鬼神为之泣,只怕梁山伯、祝英台自个儿知道了,也要为之惊奇,敢情自己竟是这么的痴情旖旎,至死不渝。
看来真正有价值的,还是时光,也不过是时光。
炼魂珠似有灵性,折射完毕,便敛去璀璨光华,回复朴实无华的乌黑面貌,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转,精准地钻入了南旷微的袍袖之中。
南旷微冷鸷依旧,一张面瘫的脸上未见喜怒,他的脸色确乎有些苍白,但那又仿佛只是月光。
莺七想了想,冒着得罪他的风险,问道:“南城主,你为何不伤心?”
南旷微顿了一顿,道:“嗯?”
莺七小心翼翼道:“我从前读我们山上藏经阁的古书,也有这样因误会错过的故事,一般都是女主死后,男主才知道了真相,于是伤心欲绝,自刎殉情来着……”
南旷微略一沉吟,正色道:“林姑娘,你杂书看多了。”顿了一顿,诚恳地告诫道:“以后少读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对你有好处。”
莺七讪讪地嘿笑了两声,有些没好意思起来。
古书里终是虚妄。
于他,她是过客,于她,他是传奇。
月光下南旷微神情阴鸷冷漠,莺七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他有半分要为何望舒殉情的打算,想这人真是冷心冷面,至于极点,虽内心深处很有个替何望舒不值的意思,但人死不能复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得颓然作罢。
彼时已过三更,月朗星沉,她有礼貌地道过别之后,便回到自己房里,一夕安睡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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