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小产,锦虞似乎对多尔衮的凉薄更为介怀,在得知多尔衮连见都不见自己一面之后,扬言要悬梁自尽,硬是被夕月姑姑拉了下来才哭晕在地上。
晚上的时候,我数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和明镜似地知道世上从没那么多巧合和意外,譬如流芳的死、锦虞的怀孕和小产。
世上总有一些阴暗角落是光明照不到的所在,因为它藏在人心深处。我莫名其妙的难过,直到安公公把我叫了出去。
马车颠簸了一炷香的功夫,我下了车。
眼前是一座雄伟壮观的白塔,我一度以为身处北海公园的白塔前,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周遭,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北海公园,而是妙应寺。这妙应寺的白塔在二十一世纪不如北海白塔闻名遐迩,眼下满清之初却是北京城最高的建筑,风光无比。
我拾级而上,看到了一身锦绣,璀璨夺目的颀长身影独自放着天灯。他的头顶是宝塔华盖悬挂着的铜质透雕流苏和风铃,微风吹过,铃动悦耳。
多尔衮听到声音,眼神从夜幕中越来越小的天灯上移到我的身上,忧郁的神色仿似白塔古老斑驳的墙面,和他光鲜华贵的衣饰形成鲜明的对比。
也许是知道第二天就要离开,也许是妙应寺的喇嘛鼓声和念经的声音涤荡心灵,也许是心底有那么一点儿心疼,我突然不想再那么小心翼翼,不想再囿于尊卑,坦然对上了那双一度不敢直视的双眼。
“很多人都说,我应该拥有世上最好的东西。我也偏执地自以为是,在父汗生前,我是最军功卓越的皇子,太聪帝死后,我是满清最有权势的辅政叔王。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我放天灯,也一定是在北京城最高的白塔。”他直视我的眼睛:“在你眼中,我这样的人是不是自傲得可笑?”
我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心里隐隐地疼,不知他放的天灯,是否是寄给他未出世的孩儿的。世上有一种人,越是在意的事,越是绝口不提,我料定他对于锦虞的小产颇为介怀,故意伪装成凉薄的模样,掩盖起他血肉模糊的内心,轻声道:“如今你执掌天下,手握乾坤,有自傲的资本。”
多尔衮一窒,看着我,半晌道:“怎么,天蝎不再是太过好强、占有欲过高、多疑、善变、好冒险,是个天生的复仇者吗?”
我一怔:“没想到王爷这么记仇。”
多尔衮极目远眺,眼中有一丝稍纵即逝的茫然:“不是记仇,是记住你说过的话。我向来不在人前透露心事,不愿也不敢!岂料对一个人说过一次心事之后,却无法自拔。所以,你很倒霉,侧福晋小产一事,我耿耿于怀,郁郁不得疏解,所以把你抓来听我的唠叨。”
我微微侧头,心中百味杂陈:“一开始,为什么是我?”
多尔衮走近一步,也许是带了些许忧伤,他的声音显得很是温柔,道:“这不正是你所祈盼的吗?引起我的注意,接近我。你喜欢我?”
我不得不承认,听到他如此说,心中有些犹疑。不知从何时起,我竟对他的一言一语在意起来,从初见时威严凌厉的质问,西厢脸红心跳的误会,银安殿日复一日地陪伴,雪夜春风化雨的笑言,到眼下悲恸时的倾诉,他的悲欢左右着我的悲欢,他的喜怒牵动我心中的甜涩。
我似乎明白过来,为何我帮李南珠夺宠之后反而见不得她春风得意的样子;为何听巩阿岱说为王爷觅来侍妾花溅的时候,气上心头;为何撞见多尔衮与布木布泰那一天之后会连发三天的高烧;为何想到离开此处会恋恋不舍;为何锦虞小产,我竟也偷偷流泪……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源自心中的祈盼。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这么一问,我醍醐灌顶,仿似堵了几天的脑回路再次畅通起来。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虚起来。”他意味深长地俯视着我,一步一步靠近。
沦陷在他深邃入海的眼眸里,我确实心虚,千防万防,没有防备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这太过稀缺,所以有着藐视一切力量的温柔。我向来心思坦荡,如若抵死否认,未免矫揉造作,如若承认,不知会不会被轻看。
我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本是为了秦一鸣而来,怎能始乱终弃,虽说是他先抛下我的,我终究无法释怀生死相随来到这几百年前的清朝,说到底,他才是我的未婚夫,上天入地,我必须找到秦一鸣给我一个交代。至于多尔衮,我和他之间跨越了几百年的鸿沟,也许对他的感情,只是一时新鲜的错觉,他亦如此。
我深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心中打定了主意,决定对他撒个谎,告诉他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话到嘴边,事实却脱口而出:“王爷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人就是这样,什么都是经不起比较的。曾以为头顶的星星是最亮的,可当乌云散开,皓月当空,星辰也不得不黯淡下去。
话一出口,我顿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暗恨自己竟失去理智到这般地步,连嘴巴都不听脑袋使唤了,恨不得当即扇自己两巴掌,心中慌乱小鹿乱撞。
假如若多尔衮对我有什么许诺,开口留我,我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更为疯狂的事情:“我……”
“既然你知道我明察秋毫,那就不要痴心妄想。”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那眼眸中的温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竟只剩满满的寒凉,让我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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